北狄王庭的清晨,被一层薄雾笼罩,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篝火的余烬气味与草原特有的清冷。金狼部大长老兀木赤刚刚起身,正在侍从的服侍下穿戴象征着权柄的狼头皮帽与长老袍服,准备开始处理新一日的繁杂公务——调配所剩不多的粮草,安抚各部落因抽调兵力而产生的不满,以及时刻关注南方那场牵动着整个北狄命运的大战。
然而,这份清晨的宁静,被一阵仓促到近乎失礼的脚步声和一声带着惊恐的呼喊骤然打破。
“大长老!大、大事不好!天鹰急信!是天鹰急信!”
一名隶属于金狼部通讯队的士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大帐,脸色煞白,双手颤抖地高举着一根细小的、带有特殊金狼纹饰的铜管。
“天鹰急信?!”
兀木赤正准备系上袍带的手猛地一顿,瞳孔骤然收缩!身为金狼部大长老,他太清楚这“天鹰急信”意味着什么!这是北狄内部最高级别、最紧急的通讯方式,唯有单于本人以及各大核心部落的族长,才有资格动用驯养的特殊北狄苍鹰进行传递,其传递的信息,无一不是关乎部落存亡、战局逆转的头等大事!
他一把夺过铜管,指尖甚至能感受到那金属上残留的、来自高空飞行的冰冷。他迅速拧开管帽,取出内里一卷薄如蝉翼、却坚韧异常的皮纸。目光落在那些以特殊药水书写的密文上,兀木赤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最初的惊疑,迅速转为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苍白与震怒!
“这……这怎么可能?!”他低声嘶吼,捏着皮纸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手背青筋暴起。
“快!!”他猛地抬起头,对着帐外厉声咆哮,声音因极度的焦虑而变得嘶哑,“立刻!马上!召集各部留守王庭的最高负责人!金狼卫统领,速来见我!快——!!”
那传讯士兵从未见过沉稳如山的大长老如此失态,吓得一个哆嗦,连滚爬起,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王庭高层的紧张情绪。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留守王庭的各大部落长老、副族长以及金狼卫的几位高级将领,便匆匆赶到了王庭中央那座最大的议事皮帐内。众人脸上都带着疑惑与不安,低声交换着询问的目光,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等大事,能让大长老如此惊慌失措。
“兀木赤大长老,究竟发生了何事?如此紧急召见我等?”苍狼部的留守老长老,一位须发皆白但眼神依旧锐利的老者,沉声问道。
兀木赤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将那卷皮纸重重拍在面前的矮几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环视众人:“你们……自己看吧!”
皮纸在众人手中快速传递。每一个看到其上内容的人,无不如同被冰雪兜头浇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帐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沉重得让人窒息。
皮纸上赫然写着——单于大军突围失败,伤亡殆尽,残余兵力被汉军死死围困于孤山之上,水源断绝,粮草将尽!汉军已运来大量火油,堆积于山下,不日即将焚山!情况万分危急,命王庭不惜一切代价,火速发兵救援!此乃单于亲笔,以天鹰传信,绝无虚假!
“焚……焚山?!”沙狐部的副族长声音发颤,“汉军竟如此狠毒!”
“前几日还有消息说单于只是受挫,怎会突然恶化至此?!”玄豹部的长老依旧难以置信。
兀木赤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声音如同受伤的狼王,带着决绝与疯狂:“现在你们还怀疑吗?!这是天鹰急信!是我北狄最高传讯方式!上面的单于印鉴和独有的暗记,绝无可能伪造!汉军就算再狡猾,也绝无可能仿造出我北狄世代传承、唯有族长才知晓如何驱使和辨认的天鹰与密信!”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先前收到的求援情报是真的!单于大军确实已陷入绝境!这封天鹰急信,就是最后的求救呐喊!我们若再犹豫,单于和十万狼神子孙,就要被活活烧死在山上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下达了最终决断:“我命令!王庭即刻进入最高战备状态!除留下必要的一万金狼卫及辅兵驻守王庭,确保根基不失外,其余所有部落,立刻集结你们能调动的所有战士!由各部长老、副族长亲自率领,随我金狼部主力,共计四万大军,即刻开拔,驰援前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单于救出来!”
“大长老英明!”
“救单于!救兄弟们!”
大部分部落负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和天鹰急信的权威性所震慑,又被救援单于的大义所激励,纷纷热血上涌,出声附和。
但仍有一些较为谨慎的老成之辈心存疑虑。山熊部的一位副族长犹豫道:“大长老,若……若这是汉军的诡计,故意引我们出洞,前方设有埋伏……”
“闭嘴!”他话音未落,便被金狼部一位性格火爆的万夫长粗暴打断,“天鹰急信在此,岂容你妄加揣测!汉军若真有这等本事算无遗策,连天鹰传信都能拦截仿造,那这云州城我们早就打下来了!这封信根本不可能送到大长老手中!此刻犹豫,便是坐视单于身亡!你担待得起吗?!”
“没错!必须出兵!”
“不能再等了!”
激进派的声音彻底压倒了微弱的疑虑。救援的浪潮,淹没了最后一丝保守的声音。
兀木赤见无人再明确反对,立刻挥手:“既无异议,立刻执行!各部速去集结兵马,两个时辰后,大军开拔!延误者,军法处置!”
“遵命!”
众人轰然应诺,纷纷急匆匆离开大帐,返回各自营地,整个王庭瞬间如同被捣毁的蜂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与混乱之中。号角声、马蹄声、军官的呼喊声、士兵奔跑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大战将临的紧张洪流。
两个时辰后,近四万由各部落战士组成的联军,在金狼部几位核心将领的统率下,带着滚滚烟尘,如同一条巨大的土龙,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王庭,向着南方疾驰而去。留守的一万金狼卫则在兀木赤的严令下,全面接管了王庭防务,巡逻队数量倍增,各处哨卡戒备森严,整个王庭仿佛变成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军事堡垒。
兀木赤本人,则选择了坐镇后方。他年纪已大,经不起长途奔袭,留守王庭,统筹全局,确保根基不失,亦是重任在肩。
……
王庭边缘,灰狼部区域,一顶看似普通的营帐内。
阿古拉透过帐帘的缝隙,冷静地注视着那支庞大的军队逐渐远去,消失在南方地平线的烟尘之中。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一切尽在掌握的、冰冷的笑意。
成功了。
天鹰急信?自然是他精心策划的又一杰作。
昨夜,确实有一只承载着单于亲笔信件的北狄苍鹰飞抵王庭附近。那信中,单于意气风发地告知王庭,他已亲自出战,重振军心,挫败汉军锐气,让王庭不必担忧,静候佳音。
然而,这只报喜的苍鹰,尚未找到王庭的鹰巢,便被早已埋伏在外的暗影卫神射手一箭射落。那封报捷的信件,自然也落入了阿古拉手中。
凭借早年跟随咄吉时习得的、只有核心部落族长才知晓的驱使天鹰与书写密信的方法,阿古拉轻而易举地完成了“偷梁换柱”。他将单于那封报捷信销毁,换上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内容截然相反的“求救信”,再让驯服的备用天鹰,携带着这封足以搅动风云的假信,在今日清晨,“准时”送达了兀木赤的手中。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内。兀木赤的谨慎,在天鹰急信这最高权威面前,土崩瓦解;各部留守首领的疑虑,在救援单于的大义名分和激进派的裹挟下,不堪一击。
“军师!”莫度如同幽灵般出现在阿古拉身后,声音压抑着巨大的兴奋,“各部兄弟皆已准备就绪!按照您的吩咐,东南西北四门,以及几处关键哨卡,都已换上了我们绝对信得过的人!只等您一声令下!”
阿古拉缓缓放下帐帘,转过身,脸上已是一片肃杀。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好。传令下去,所有兄弟,再忍耐最后片刻。待到那四万大军远离王庭百里,无法及时回援之时,便是我们动手之刻!”
他走到简易的沙盘前,手指点向王庭核心的宫殿区域:“届时,控制城门的兄弟立刻动手,封锁四门,许进不许出!你我所率主力,直扑宫殿!兀木赤老奸巨猾,手中还握有留守的一万金狼卫,必须趁其不备,以雷霆万钧之势,先行将其控制,若能当场格杀,则更省事!只要拿下兀木赤,群龙无首,王庭剩余守军便不足为虑!我们再逐步清理,彻底掌控王庭政权!”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莫度:“到那时,就算颉利在前线得知消息,率军回援,也为时已晚!王庭,已是我等囊中之物!北狄的天,该变了!”
莫度眼中闪烁着嗜血与狂热的光芒,重重抱拳:“军师放心!莫度与麾下儿郎,早已磨利了弯刀,定不负军师所托!这王庭,合该由我们灰狼部来坐!”
“去吧,最后检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阿古拉挥挥手。
莫度领命,再次悄无声息地退下,去进行最后的动员与准备。
帐内重新恢复寂静。阿古拉独自一人,走到书案前。他铺开一张干净的皮纸,提起狼毫笔,蘸饱了墨。
局势已如满弓之弦,一触即发。他需要将这最关键的一步,以及即将展开的、决定北狄王权归属的雷霆行动,尽快禀报给云州城内的陛下。这不仅是为了通传信息,更是为了让陛下在前线能够适时配合,或许,还能牵制颉利,使其无法迅速回师。
笔尖在皮纸上流畅地移动,落下一个个关乎大局的字符。片刻后,他将写好的密信小心封存,放入特制的细小信筒。
他走到帐边,对着阴影处发出几声特定的鸟鸣。
一道瘦小的身影悄然出现。
阿古拉将信筒递出,低声嘱咐。
那身影接过信筒,贴身藏好,对着阿古拉无声一礼,随即身形扭动,如同融入空气般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一只体型小巧、羽毛灰暗的孤雁,从灰狼部营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振翅而起,它在空中略一盘旋,便找准方向,悄无声息地掠过开始戒严的王庭上空,坚定不移地朝着南方——那片战火纷飞的云州城方向,疾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