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的夏日,在紧张与期待中悄然滑过。砺锋堂后轩内,关于李铁崖婚事的密议,已从最初的动议,进入了实质性的择选阶段。冯渊与韩德让凭借其深厚人脉与缜密心思,数月来暗中探访,已将潞州周边乃至更远州郡符合条件、家风清白的适龄女子情况摸排清楚,此刻正将几个主要选择,呈于李铁崖面前。
轩内烛火通明,仅有李铁崖、冯渊、韩德让三人在场,气氛严肃而慎重。案几上摊开着几份誊写工整的密函,上面记录着备选女子的家世、品貌、才情等关键信息。
冯渊轻咳一声,率先开口,指尖点向第一份密函:“将军,经多方查访,目前看来,有三条路径,各有利弊,需将军圣裁。”
“其一,长安韦氏之女。”冯渊声音低沉,“此女乃京兆韦氏旁支,其父现任秘书省少监,官阶虽不甚高,然韦氏乃关中名门,与皇室素有姻亲,在朝中盘根错节。此女年方二八,知书达理,尤擅音律。若能与韦氏联姻,便可借其名望,与长安清流乃至皇室搭上线,极大提升将军之正统名分,将来或可得朝廷更多助力,于抗衡河东、宣武,有莫大裨益。”
他顿了顿,话锋微转:“然,弊端亦显。首先,京畿路远,其间藩镇割据,联络不易,迎娶过程繁缛,易生变故。其次,韦氏门第清高,恐轻视将军出身,即便成婚,其家族能否真心助我,尚未可知。再者,与长安过从甚密,或过早引来河东李克用、宣武朱温之忌惮,恐成众矢之的。”
李铁崖默默听着,不置可否,目光移向第二份密函。
韩德让接口道:“其二,宣武军节度副使胡真之侄女。”他看向李铁崖,“胡真乃朱温心腹大将,其侄女自幼养在胡真府中,视若己出。此女性情刚烈,颇通武事,绝非寻常闺阁女子。若娶此女,便与宣武朱温结成姻亲,可获其强援,钱粮军械可得源源补充,共抗河东,压力大减。此乃强强联合,最为实惠。”
他亦指出风险:“然,此举便彻底绑上朱温战车,与河东即成死敌,再无转圜余地。朱温枭雄,其心难测,恐受其挟制,久之,潞州恐成宣武附庸,失却自主。且将军曾婉拒其同盟之议,若主动求娶,姿态稍低,亦需巧妙措辞。”
“其三,”冯渊指向最后一份,也是信息最为详尽的一份,“泽州剌史段亮嫡女。 段亮出身军校,靠军功累迁至泽州剌史,并非高门大姓,然其人性情耿直,在泽州素有清名,治军理民皆有章法。其女年方十七,贤淑明理,通晓文墨,尤善理家。泽州与我潞州毗邻,唇齿相依。若与段氏联姻,则可结好强邻,稳定东线,使我可专心应对北面河东。段亮实力逊于朱温,不致反客为主,且其与昭义军旧部素有往来,或可借此缓和与北边(指邢州方向)关系。此乃稳健之策,风险最小。”
冯渊总结道:“长安韦氏,名望最高,然风险最大,收益亦最虚;宣武胡氏,助力最实,然依附性最强,风险最高;泽州段氏,最为稳妥,可得实利(睦邻),然于大局提升有限。三者利弊,大致如此,请将军定夺。”
李铁崖闭上双眼,手指轻轻揉着眉心,脑海中飞速权衡着三条道路。轩内一片寂静,只闻烛火噼啪之声。
娶韦氏女,可披上一层华丽的外衣,获得梦寐以求的“名分”,对吸引人才、安抚士心大有裨益。但这条路如同空中楼阁,远水难解近渴,且易成为靶子。乱世之中,虚名有时反是累赘。
娶胡真侄女,可立刻获得朱温这个强大盟友,军械钱粮唾手可得,能迅速壮大实力。但代价是失去独立,彻底与李克用撕破脸,将潞州置于两大巨头冲突的最前沿,生死操于他人之手。
娶段亮之女,看似最为平庸,却最为扎实。能稳定后方,结交一个可靠的邻居,为自己争取宝贵的成长时间。泽州实力适中,既可为援,又不至被其控制。这符合他目前“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务实策略。
良久,李铁崖睁开眼,目光已恢复清明与坚定。他看向两位心腹谋士,沉声道:“二位先生分析透彻,李某受教。长安虽好,然鞭长莫及,虚名易惹祸端。宣武势大,然如饮鸩止渴,非自立之道。潞州新定,根基未稳,当以巩固自身为要,不宜过早卷入巨头之争,亦不必好高骛远。”
他手指在“泽州段氏”的密函上轻轻一点:“段剌史官声不错,泽州与我毗邻,若能结为姻亲,使东线无忧,我便能全力经营潞州,北防河东,此乃当前最务实之选。况且,其女贤淑明理,正是良配。”
冯渊与韩德让对视一眼,皆露出欣慰之色。主公能不为高名厚利所惑,选择最稳妥、最利于长远发展的道路,显见其心志之坚,眼光之远。
“将军明鉴!”二人齐声道。
然而,就在李铁崖基本属意泽州段氏,准备让冯渊、韩德让着手安排下一步接触事宜时,一名亲卫匆匆入内,呈上一封密封的急信。
“将军,长安方面,冯先生(冯渊之前安排潜伏长安的密探)有密信到!”
冯渊接过信,验看火漆无误后,迅速拆开,只看了几行,脸色微变,将信递给李铁崖:“将军,长安有变!”
李铁崖接过信笺,快速浏览,眉头渐渐锁紧。信中提到,近期长安朝局暗流涌动,宦官田令孜与宰相王铎矛盾激化,而关于潞州李铁崖的议论悄然增多。更重要的是,有隐秘消息称,似乎有某方势力(疑似与宣武或河东有关)正在暗中活动,意图影响甚至破坏可能存在的、对李铁崖有利的联姻选择!
“看来,有人不想看到我们安稳下来啊。”李铁崖放下信笺,冷笑一声,“连联姻这等事,都有人要插手搅局。”
冯渊神色凝重:“将军,此事恐不简单。若外界已知我方有意联姻,并开始阻挠,则泽州之路,未必平坦。或许……我们需加快步伐,甚至考虑备选之策?”
李铁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沉沉的夜色,目光锐利如鹰。他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向潞州罩来。
“传令!”他猛地转身,“加派精干人手,严密监控通往泽州、长安、汴州各条要道,凡有形迹可疑者,严加盘查!冯先生,遣使接触段亮之事,需更加隐秘,但也要加快!同时,另外两条线,也不必完全断绝,可稍作接触,以为疑兵,惑人耳目!”
他深吸一口气:“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这姻缘之事,恐怕已不再是我李铁崖一人的家事了!”
联姻的选择,因外部势力的介入,陡然变得复杂起来。李铁崖的婚事,已然成为各方势力博弈的新战场。一场围绕凤辇的暗战,悄然拉开了序幕。潞州的未来,也因这桩即将到来的婚姻,增添了更多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