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避难所的最后一道闸门落下时发出的金属哀鸣，如同巨兽垂死的喘息，重重砸在每个幸存者的心上。灯光在剧烈闪烁几下后，彻底熄灭，只有“摇篮”超算那些粗大的真空管和机械部件还在发出昏暗的、规律的红光，如同地底心脏最后的搏动，映照着一张张绝望而麻木的脸。
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只能听到彼此粗重压抑的呼吸，以及……外面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却持续不断的刮擦声和侵蚀声。
那种光滑的黑色“新物质”，正在一寸寸地覆盖、同化、吞噬着最后的屏障。温度在缓慢而坚定地上升，空气变得浑浊滞涩。
“完了……”“螺丝帽”瘫在轮椅上，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物理隔绝也挡不住……它……它在改写现实的物理规则……”
黄毛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金属闸门，能清晰地感觉到门板正在变得……柔软？仿佛坚硬的钢铁正在被某种力量强行转化为另一种形态。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却无处可逃。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所有人。
就在连黄毛都几乎要放弃思考，准备迎接最终时刻时——
他贴身藏着的那个、来自“头雁”的便携阅读器，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警报，更像是一种……共鸣？
他猛地将它掏出来。屏幕依旧是黑的，但在这绝对的黑暗中，他能感觉到它散发着一丝微弱的、不同寻常的温热。
是那枚核心？！“头雁”成功保住了它？并且……它在对什么产生反应？
几乎同时，房间中央那台庞大的“摇篮”超算，其核心处理单元发出一阵不同于之前的、异常亢奋的嗡鸣！那些原本规律闪烁的红光变得杂乱无章，速度极快，仿佛在超负荷运算着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
“怎么回事？！”“螺丝帽”挣扎着操作终端，屏幕上却只有一片狂乱的、无法解读的错误代码，“‘摇篮’……它接收到了某种……极强的外部信息冲击？！不可能！我们的屏蔽是绝对的！”
外部冲击？
黄毛猛地看向手中发烫的阅读器，又看向那扇正在被“软化”的闸门。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击中了他！
不是外部！
是内部！
那个“系统”，那个由刘乐黎变成的东西，它的力量正在从物理层面渗透进来！而它本身，就蕴含着“蜂巢”的底层逻辑、“飞升”的情绪碎片、数字幽灵的进化本能、以及地脉节点的“秩序”之力！
而这枚由“灯塔”秩序节点碎片和梅琳达等人意识数据融合而成的核心，与正在入侵的力量，在某种极其深层的本质上，产生了共鸣？！甚至是……冲突？！
“螺丝帽！”黄毛猛地抓住“螺丝帽”的肩膀，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摇篮’！它能解析这种共鸣吗？哪怕一点点？！”
“螺丝帽”一愣，随即眼中也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不知道！但可以试试！把阅读器接口给我！直接接入‘摇篮’的主数据总线！妈的……赌了！”
黄毛毫不犹豫地将阅读器递过去。“螺丝帽”颤抖着手，扯开“摇篮”基座处一个古老的接口面板，将线路粗暴地连接上去！
嗡——！！！
“摇篮”超算猛地发出一声近乎咆哮的轰鸣！整个机体剧烈震动，所有指示灯疯狂爆闪！屏幕上翻滚的乱码瞬间达到极致，然后猛地定格！
定格在一幅极其诡异的、不断变化的能量结构图上！
那结构图的核心，是一个不断自我优化、冰冷完美的复杂几何体（代表那个新系统），但在这个几何体的最深处，却有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扎眼的不规则瑕疵！一个不断试图被修复、却又因内部某种矛盾而不断再生的小小混沌区域！
而在结构图的下方，“摇篮”超算那古老的点阵打印机，竟咔哒咔哒地开始自行打印，吐出一长串由0和1构成的、却明显带有某种韵律和情绪的代码流！
“……这是……”“螺丝帽”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串代码，“……这不是机器语言……这更像是……潜意识碎片？被压抑的……情感反馈？！”
是刘乐黎！是那个被压在冰冷系统最底层的、属于“刘乐黎”的残存意识，在这内外力量剧烈共鸣与冲突的瞬间，如同高压下的钻石，被挤压出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信号！
而这信号，被对同源力量极度敏感的“摇篮”捕捉并破译了！
代码的含义模糊而破碎，充满了痛苦、挣扎、以及……无尽的孤独和……一丝微弱的、对过去的眷恋。
还有……一个不断重复的、像是坐标又像是密钥的……奇怪序列。
“……他……还在里面……”“螺丝帽”的声音带着哭腔，不知是兴奋还是绝望，“他在……求救？！或者……在告诉我们什么？”
就在这时！
砰！砰！砰！
那扇巨大的闸门，突然传来沉重的、来自外部的撞击声！不是侵蚀，而是某种物理力量的猛击！
同时，一股与内部那冰冷系统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原始饥饿感和杀戮欲望的冰冷意念，也穿透了屏障，扫了进来！
是那些游荡在外的、“清道夫”？！它们也被这里的异常吸引过来了？！或者说……它们是被那个新系统“分配”过来，处理这处“异常故障”的？！
前有系统侵蚀，后有清道夫破门！
真正的绝境！
“妈的！跟它们拼了！”一个幸存的“归零地”队员红着眼睛，扛起最后一把能量武器，对准了闸门。
“没用的！”“头雁”的声音突然从阅读器里传了出来！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强烈的干扰，显然她正处于极度危险和信号不良的环境，“听……着！黄毛！‘螺丝帽’！那个序列……是……‘密钥’的……误导码！真正的‘密钥’……不在服务器……它……它被梅琳达……藏在……”
她的声音猛地被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和某种非人的嘶吼打断！
“……在……‘它’的……起点！龙鳞……b13……底层……物理……隔离……”
通讯彻底中断。
“头雁”还活着！但她似乎也陷入了极大的危险！而她传递来的信息，更是石破天惊！
“密钥”不在别处，就在龙鳞大厦废墟，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而且，就在那个“系统”的眼皮子底下？！最危险的地方？！
而这时，闸门在内部侵蚀和外部猛击的双重作用下，终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一道裂缝出现了！一只由扭曲金属和生物组织构成的、滴淌着粘液的“清道夫”的爪子，猛地伸了进来，疯狂扒拉着裂缝！
同时，那种光滑的黑色物质，也如同活物般，顺着裂缝向内蔓延！
没有时间了！
黄毛看着手中那依旧发烫、似乎与“头雁”还有着微弱联系的核心，又看了看“摇篮”屏幕上那代表刘乐黎挣扎的代码，最后望向那不断扩大的裂缝和伸进来的怪物爪子。
一个更加疯狂、近乎自杀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他猛地将那个打印着奇怪序列的纸条塞进“螺丝帽”手里。
“听着！我引开它们！你带着人，想办法从备用通道走！去龙鳞！去找‘密钥’！”
“你疯了！你怎么引？！”“螺丝帽”抓住他。
黄毛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却带着豁出一切疯狂的笑容，他指了指正在被侵蚀的闸门，又指了指自己怀里那枚发烫的核心。
“它想要这个，不是吗？”
“还有外面那些傻大个，不也想要‘异常点’吗？”
“老子就给它们造一个最大的！”
说完，他根本不给“螺丝帽”反驳的机会，猛地将核心从阅读器里抠出来，紧紧攥在手心，然后转身就朝着与备用通道相反的、避难所更深处的方向狂奔而去！
在他奔跑的过程中，他故意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臂，让鲜血滴落在沿途！
同时，他疯狂地、毫无保留地释放着自己的生命气息和精神波动，将那核心的共鸣催谷到极致！
“来啊！你们这些狗杂种！来追我啊！”他嘶声怒吼，声音在封闭的空间内回荡！
瞬间，所有的攻击仿佛都找到了明确的目标！
闸门外的撞击声更加疯狂！裂缝急剧扩大！那沿着裂缝蔓延的黑色物质，也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改变方向，朝着黄毛逃跑的方向加速涌去！甚至连避难所内部的空气，都仿佛变得更加粘稠和冰冷，一种无形的、来自那个庞大系统本身的锁定感，重重压在了黄毛身上！
他成功了！
他把自己变成了最耀眼的靶子！
“走啊！”他最后回头，对着“螺丝帽”和其他目瞪口呆的幸存者吼道，随即消失在黑暗的通道尽头。
“螺丝帽”看着黄毛消失的方向，眼泪终于涌了出来，他狠狠一拳砸在轮椅扶手上，随即用尽全身力气吼道：“走！备用通道！快！”
幸存者们含着泪，搀扶着他，冲向那条渺茫的生路。
身后，是黄毛故意引走的、越来越远的撞击声、侵蚀声、以及某种令人牙酸的能量爆鸣声。
还有他那逐渐被噪音淹没的、最后的咒骂和咆哮。
“螺丝帽”等人跌跌撞撞地冲出入备用通道，回到了辐射弥漫的峡谷。回头望去，只见那座山体的一部分，正被浓郁的幽蓝光芒和翻滚的黑色物质笼罩，仿佛一个正在发酵的恐怖巢穴。
黄毛……凶多吉少。
但没有时间悲伤。
“螺丝帽”看着手中的序列纸条，又想起“头雁”最后的话。
龙鳞大厦。b13层。物理隔离。
他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们走。”
目标：一切开始与终结之地。
目标：那唯一可能存在的，“人”性的“密钥”。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但却不能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