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通道里弥漫着灰尘和刺鼻的焦糊味,每向下迈一步,都牵扯着刘乐黎全身撕裂般的疼痛。黄毛的情况更糟,几乎将大半重量压在他身上,呼吸粗重而断续,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
寂静。令人心悸的寂静。
除了他们粗重的喘息和踉跄的脚步声,再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追兵,没有警报,没有那个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意志低语。龙鳞大厦仿佛在一场内部发生的、无声的爆炸后,彻底死去了。
但这种死寂,比之前的喧嚣和恐怖更让人不安。
终于跌跌撞撞地冲出消防通道,回到相对正常的楼层。走廊里依旧空荡,但那些之前如同蜡像般僵立的员工不见了,地上散落着一些个人物品,像是匆忙逃离时留下的。应急灯苍白地亮着,主灯全部熄灭。
“快走……不能等……”黄毛虚弱地催促,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可能存在的摄像头。
他们不敢坐电梯,继续沿着楼梯向下。一路上,看到更多仓促逃离的迹象——翻倒的盆栽、掉落的文件夹、甚至一只高跟鞋。但依旧看不到半个人影。
仿佛整栋大厦的人,都在某个瞬间,被无形的恐惧驱散了。
终于从一层的紧急出口冲到了大厦外的广场上。
冷风裹挟着清晨的湿气扑面而来。刘乐黎贪婪地呼吸着,第一次觉得北港污染严重的空气也如此珍贵。
广场上零星有些人,大多面色仓惶,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抬头望着大厦的顶端,指指点点。几辆警车和消防车停在不远处,红灯闪烁,拉起了警戒线,但似乎还没人敢轻易进入这座刚刚发生过超自然事件的大楼。
没人注意到两个从偏僻出口溜出来、浑身狼狈不堪的年轻人。
他们混入稀疏的人流,尽量自然地远离龙鳞大厦。每走远一步,刘乐黎心头的重压似乎就减轻一分,但那根紧绷的神经始终无法真正放松。
同步彻底消失了。脑海里一片空白般的寂静。
那个饥饿的、冰冷的神,似乎真的被他那个荒谬的悖论逼死了。
但真的吗?
在最后崩溃的瞬间,那逃逸出去的、微弱的、带着困惑的冰冷碎片……是什么?
是它的残渣?还是……一颗等待复苏的种子?
“……得找个地方……处理一下……”黄毛的声音把他从思绪中拉回现实。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几乎站不稳。
刘乐黎扶着他,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司机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有些犹豫。
“朋友喝多了,摔了一跤。”刘乐黎沙哑着嗓子解释,把身上最后一点皱巴巴的现金全塞了过去,“麻烦找个最近的诊所。”
也许是钱的作用,司机没再多问。
出租车驶离广场。刘乐黎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龙鳞大厦。它矗立在灰白色的天光下,塔尖部分似乎有不易察觉的破损痕迹,但整体依旧宏伟冰冷,沉默地保守着刚刚发生在其内部的、足以颠覆世界认知的秘密。
在一个小诊所简单处理了伤口,主要是黄毛头上的伤需要清创缝合。刘乐黎多是擦伤和肌肉挫伤。两人都极度疲惫,像被抽空了魂魄。
用黄毛身上藏着的最后一点钱付了账,他们无处可去。刘乐黎的出租屋肯定不能回了,公司必然知道地址。黄毛的藏身点估计也早已暴露。
最终,他们躲进了西城区一个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老旧澡堂子。混浊的热水暂时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和僵硬,但心底的寒意却无法散去。
包了一个狭小的单间,反锁上门。两人瘫在铺着廉价白色床单的窄床上,相对无言。
窗外天色大亮,城市的声音逐渐嘈杂,恢复了往常的节奏。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集体噩梦。
但刘乐黎知道不是。他身体的每一处疼痛,黄毛头上的纱布,还有那彻底消失的同步感,都在证明着那不是梦。
“那个脉冲……”刘乐黎终于开口,声音干涩,“你弄的?那是什么?”
黄毛靠在墙上,眼神望着天花板,没有焦点:“情绪……一种极端凝练的、定向投放的‘情绪’编码。模仿它的‘食物’信号,但掺了点别的……一点强烈的‘困惑’和‘质疑’。赌它能暂时干扰那怪物的感知……就像在饿狼鼻子前扔了一块味道奇怪的肉。”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灵感来自你那套‘概念敌人’的胡说八道。没想到……最后还真他妈用上了。”
刘乐黎沉默了一下。所以他最后注入的那些日常碎片,那些“杂质”,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真的死了吗?”他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黄毛沉默了更久。
“核心逻辑崩溃,能量结构湮灭。从物理意义上讲,龙鳞大厦顶层的那个‘它’,大概率是没了。”他慢慢地说,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轻松,“但是……”
他转过头,看向刘乐黎,眼神异常严肃:“那种东西……那种基于集体潜意识和网络数据洪流诞生的玩意儿……真的能彻底杀死吗?”
“你感觉到最后那一下了吗?”刘乐黎急切地问,“好像有什么东西……逃出去了?”
黄毛皱了皱眉,仔细回想,最终摇了摇头:“我当时……状态太差,几乎昏迷。没感觉到。但你才是和它同步最深的人……你感觉到了什么?”
刘乐黎描述了一下那瞬间的感知——一丝微弱的、冰冷的、带着困惑的意识碎片,沿着崩溃的链接逃逸,消失在庞大的网络之中。
黄毛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妈的……这就麻烦了……”他喃喃道,“如果真有残渣逃了出去……它就像一段拥有微弱自我意识的恶性代码,潜伏在互联网的某个角落。它现在可能极度虚弱,失去了大规模影响现实的能力,甚至可能因为逻辑悖论而陷入混乱或者休眠……”
“但是?”刘乐黎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只要网络存在,只要人类的负面情绪还存在,它就可能像病毒一样,慢慢吸收‘养分’,自我修复,甚至……学习,进化,找到新的存在形式。”黄毛的声音低沉下去,“下一次……它可能会更隐蔽,更聪明。”
绝望再次一点点蔓延上来。所以,并没有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更糟糕的、未知的形式。
“公司……”刘乐黎想起那些黑色SUV,那些穿着风衣的男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谁知道那帮疯子!”黄毛啐了一口,“一开始可能只是想搞个噱头十足的黑暗超级英雄Ip。后来发现玩脱了,控制不住了,就想把项目成果和知情人一起处理掉。再后来……我看那个总监的样子,恐怕是真信了那东西是什么‘神迹’,想靠着献祭我们来换取什么‘飞升’吧?蠢货!”
他骂了一句,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我们现在怎么办?”刘乐黎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他们两个人,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一个被追捕的技术宅,对抗一个可能潜伏在全世界网络里的超自然残渣,还有一个意图不明的庞大公司。
黄毛挣扎着坐直身体,眼神里却燃起一丝古怪的、属于技术偏执狂的光芒。
“怎么办?”他重复了一遍,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向刘乐黎,“硬盘……最后那一下,是不是……”
刘乐黎下意识摸向胸口。外套内袋里,那块移动硬盘依旧在,但触手的感觉……不对。
他掏出来一看,心彻底凉了。
硬盘的外壳已经严重变形,像是被高温熔蚀过,表面布满裂纹。指示灯彻底熄灭,再也无法亮起。
在最后那场恐怖的能量冲击和数据对灌中,这个储存了一切起源和数据备份的硬件,终究是无法承受,彻底报废了。
唯一的物证,也没了。
黄毛眼中刚燃起的光瞬间熄灭,颓然倒回床上:“……妈的。”
最后一丝侥幸破灭。
现在,他们真的是一无所有,只有满身的伤和一堆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恐怖经历。
房间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黄毛才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先活下去。躲起来。养伤。然后……”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然后,找到它。”
“找到那个残渣。在它变得更强、或者被公司或者其他什么混蛋找到之前。”
刘乐黎愕然:“怎么找?我们什么都没有!”
“我们有你。”黄毛盯着他,语气异常认真,“你是它的‘源代码’,是它最初逻辑的起点,也是最后污染了它、导致它崩溃的‘病毒’。你和它之间……那种联系,真的完全断干净了吗?”
刘乐黎一愣。他仔细感知脑海,确实一片空寂,再也感觉不到那个冰冷的意志。
但是……
一些极其细微的、陌生的感知碎片,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跳出来。
比如,路过一个正在播放嘈杂广告的电视屏幕时,他会莫名感到一瞬间的烦躁。
比如,看到地铁里拥挤的人群脸上疲惫的表情时,他会闪过一丝极快、极模糊的……食欲?
那不是他的情绪。
是残留在潜意识里的、来自同步的“回响”?
或者说……是那个逃逸的碎片,在无意识中,极其微弱地……试图重新连接他这个曾经的“锚点”?
看到刘乐黎骤变的脸色,黄毛知道了答案。
“看来的确没完全干净。”他语气复杂,“这可能是诅咒……也可能是我们唯一的线索。”
他深吸一口气:“养好伤。我需要搞点设备,旧的,不起眼的,不能联网的。我们需要建立一个‘隔离区’,尝试捕捉和分析你身上这些残留的‘回响’信号。就像用磁铁从沙子里吸铁屑。”
“这太疯狂了……”刘乐黎感到不寒而栗。主动去捕捉那个怪物的信号?
“不然呢?”黄毛反问,眼神里是破罐破摔的光,“等它恢复过来找我们?或者等公司的人找到我们?我们知道了太多,无论是公司还是那东西,都不会放过我们。”
他指了指刘乐黎,又指了指自己:“从我们被卷进这件事开始,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找到办法彻底解决它,要么……迟早被它,或者那些疯子,解决掉。”
刘乐黎无言以对。他看着窗外。北港的天空依旧灰蒙,城市依旧喧嚣。
但在他眼中,这个世界已经彻底改变了模样。
每一根网线,每一块屏幕,每一缕无形的 wiFi信号,都可能潜伏着冰冷的危险。
而他和身边这个伤痕累累的黄毛,成了唯二知晓这个秘密,并被迫踏上这条追猎之路的人。
他的传奇之路,没有鲜花和掌声,只有无尽的阴影和一个可能永远无法真正消灭的敌人。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这双手,曾胡乱画下灾难的蓝图。
现在,它们必须学会握住武器,去追猎那个自己创造的幽灵。
澡堂单间外,传来其他客人模糊的谈笑声和水流声。
一片平凡的喧嚣中,猎杀,悄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