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比清晨更添了几分暖意,明晃晃地透过IcU观察窗,将走廊照得一片亮堂。那盏象征着危险的红色指示灯终于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允许探视的绿色微光。
当护士告知可以转入普通病房时,林舒安一直紧绷如弦的神经,终于发出一声几近断裂的嗡鸣。她没有立刻冲进去,反而在原地停顿了几秒,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积蓄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那个褪去死神阴影、却依旧脆弱的他。
周谨默默地为她推开了病房的门。
高级单人病房里,阳光充盈,消毒水的气味被窗台上悄然放置的一小盆绿植稍稍冲淡。顾怀笙躺在升起的病床上,依旧连接着监护仪器,但数量明显减少了。他闭着眼,脸色依旧苍白,唇上没什么血色,但眉宇间那种因剧痛而紧蹙的痕迹已经平复,呼吸平稳悠长,像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急需恢复元气的睡眠。
林舒安放轻脚步,几乎是踮着脚尖走到床边。她终于可以如此近距离地、不受阻碍地看着他。他下颌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平添了几分落拓,却奇异地软化了他平日过于冷硬的线条。阳光勾勒着他挺拔的鼻梁和浓密的睫毛,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她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目光贪婪地流连过他脸上的每一寸,仿佛要将之前错失的、担心再也看不到的,全部补回来。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他放在雪白被子外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透着一种失血后的冰凉。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
他的手,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随即,那微凉的手指,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的力道,反过来,轻轻勾住了她的指尖。
林舒安浑身一颤,猛地抬眼看向他的脸。
他依旧闭着眼,呼吸频率都没有改变,仿佛这只是沉睡中无意识的动作。
但林舒安知道,不是。
那勾住她指尖的力道,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确认般的意味。他知道她在这里。他一直都知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暖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防。她没有抽出手,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勾着自己的手指,然后缓缓地,将自己的整个手掌,覆在了他的手背上,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温暖他那片冰凉。
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交叠的手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之中。她的手纤细,带着未褪的些许颤抖;他的手宽大,即使虚弱无力,依旧能完全包裹住她的。一冷一热,一脆弱一坚持,在这无声的晨光里,构成了一个完整而安宁的圆。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眼神。
他知晓她的守护。
她感受他的存在。
这就够了。
周谨悄无声息地退到了病房外,轻轻带上了门,将这一方静谧的天地完全留给他们。
林舒安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依旧保持着覆握他手的姿势。疲惫如同迟来的潮水,终于漫过了堤岸,但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她轻轻将额头抵在他们交握的手边,闭上眼睛,放任自己被这片刻的宁静与确认所包裹。
窗外,是车水马龙的人间;窗内,是劫后余生的相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林舒安感觉到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大手,力道微微加重了一瞬。
她抬起头。
顾怀笙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因重伤初醒而显得有些朦胧,少了平日的锐利与冷冽,像是蒙着一层薄雾的深潭。但他的目光,在接触到她视线的刹那,瞬间变得清晰而专注,直直地望入她的眼底,仿佛要确认她的存在并非梦境。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林舒安立刻俯身靠近,将耳朵凑到他唇边。
“……水……”他极其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好,你等一下。”林舒安连忙应道,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她小心翼翼地松开他的手,起身去倒水,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他。
她用棉签蘸着温水,一点点湿润他干裂的嘴唇,然后又用小勺,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喂他喝下几口。
整个过程,顾怀笙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确认,有劫后余生的恍惚,还有一丝……深藏着的、不易察觉的依赖。
喝完水,他似乎耗尽了些力气,重新闭上了眼睛,但眉头是舒展的。
林舒安重新坐回椅子上,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这一次,他没有再勾住她的手指,而是任由她握着,掌心相对,温度在无声中交融。
阳光缓缓移动,在病房的地板上拉出斜长的光影。
他们没有再说话。
但有些东西,已经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在这无声的晨光与交握的双手中,彻底沉淀,生根,再也无法剥离。
暗涌仍在,前路未卜。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紧握着彼此的手,共同呼吸着这劫后余生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
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