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把菌圃的简易地图在桌上摊开。
罗根正指着几个可能的渗透点，陈铁山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偶尔点头。
苏媚摆弄着一个小巧的仪器，检测着空气中可能存在的能量残留。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目标明确，一股蓄势待发的劲儿在每个人身上流转。
谢傀靠坐在最角落的阴影里，一如既往地沉默，擦拭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黑色短匕。
一切发生得毫无征兆。
他擦刀的动作猛地一顿。
那只握着匕首的手，指节瞬间攥得发白，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
紧接着，他整个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击中腹部，猛地蜷缩起来，从那个临时充当座椅的破木箱上滚落，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我们全都愣住了，视线齐刷刷投过去。
“呃……嗬……”
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像垂死野兽的喘息。双手不是去捂肚子，而是发疯般抠抓自己的脖颈，指甲瞬间在皮肤上划出深深的血痕。
他的脸，刚才还只是没什么血色的苍白，此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发紫，最后泛出一种近乎墨色的紫黑。
眼球暴突，血丝密布，死死瞪着天花板，眼神里是全然的痛苦和一种濒死的涣散。
黑血。
浓稠的、带着一股难以形容腥甜腐臭气的黑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嘴角、鼻孔里往外涌，滴落在他胸前破旧的衣料上，迅速洇开一片。
“谢傀！”
我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过去。
林夜的动作几乎和我同步，他试图去按住谢傀剧烈抽搐、痉挛的身体，但那力量大得惊人，像是一头失控的蛮牛在垂死挣扎。
“按住他！”林夜低吼，额头也见了汗。
陈铁山也扑上来，用他那能扛住无相怪冲击的体重和力量，死死压住谢傀的双腿。
没用。
他身体的抽搐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律，力量一波强过一波。黑血不仅从口鼻涌出，甚至开始从他眼角、耳朵里缓缓渗出。
七窍流血。
场面骇人。
“江小离！”我扭头大喊。
江小离已经提着她的医药箱跑过来，脸色凝重。她半跪在地，没有先去碰谢傀，而是迅速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透明的培养皿，里面是她培育的、用于紧急治疗和探测的共生菌种。
菌种散发出柔和的、带着生命气息的微光。
她小心翼翼地将培养皿靠近谢傀心口蛊毒盘踞的区域。
滋——！
一声极其轻微，但尖锐刺耳的异响。
那柔和的菌种光芒，在接触到谢傀身体的瞬间，像是被投入浓硫酸的纸片，瞬间焦黑、萎缩、化为飞灰！连带着整个培养皿都炸开细密的裂纹！
江小离猛地缩回手，指尖被一股暴戾、阴冷的能量灼烧得微微发红。
她脸色煞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不行！蛊虫……不是普通的暴动！它在疯狂吞噬他的生命力和精神力！这感觉……不像反噬，更像是在……清除叛徒！”
“镇静剂！强效的！”罗根从他那些电子设备里翻找出一个急救包，扔过来一支特制的强效镇静剂。
林夜接过，动作麻利地撕开包装，找准谢傀颈侧血管，一针扎了下去。
药液推入。
谢傀身体的抽搐只是停滞了不到半秒，随即以更加狂猛的姿态爆发出来！
他喉咙里的嗬嗬声变成了近乎咆哮的嘶吼，虽然依旧压抑，却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镇静剂，无效。甚至可能成了催化剂。
“母蛊……朱……老……板……”
谢傀涣散的目光似乎聚焦了一瞬，死死盯住虚空中的某一点，从几乎被自己咬碎的牙缝里，挤出这几个断断续续的字。
“……他……知道……我在……帮你们……”
“……他……在……催动……”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伴随着更多的黑血涌出。
他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起伏，看得人头皮发麻。
清除叛徒。
朱老板知道他倒戈了。隔着不知道多远的距离，通过那该死的母蛊，直接催动子蛊，要活活折磨死他，清理门户。
就因为他在帮我们。
就因为他在尝试走向我们这边。
看着他在冰冷的地面上扭曲，承受着这种非人的、来自内部的凌迟，看着他眼中那点刚刚因为“吸髓之牙”而燃起不久的微光，在极致的痛苦中迅速黯淡、涣散……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我的心头。
不是愤怒，是一种更沉重，更滚烫的东西。
“必须帮他！”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看向林夜，看向罗根，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能就这么看着他死。
绝对不能。
林夜迎上我的目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罗根烦躁地抓了抓他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啧了一声，视线从地上痛苦挣扎的谢傀身上移开，落回他那些复杂的仪器上，嘴里嘟囔：“麻烦……真他妈的麻烦……但，确实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苏媚蹲在一旁，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指节发白。她看着谢傀，眼神里没有害怕，只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她尝试放出极其微弱的精神波动，想要安抚，但那波动一靠近，就如同江小离的菌种一样，被瞬间撕碎。
“叶先生……叶轻玄之前留下的笔记和物资！”江小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冲到我们堆放杂物和战利品的角落，开始快速翻找。
笔记本，各种瓶瓶罐罐，一些奇特的矿石、植物标本……被她飞快地翻过。
时间一秒秒流逝。
谢傀的嘶吼声渐渐低了下去，不是好转，是力气在耗尽，生命体征在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那紫黑色的死气，几乎笼罩了他全身。
“找到了！”
江小离举起一本材质特殊、封面泛黄的皮质笔记本，快速翻到某一页。
她的语速极快，带着发现希望的激动：“这里！叶先生提到过一种可能！一种非常偏门，存在于虚实夹缝、专门应对各种诅咒和共生型侵蚀的灵器！它能暂时‘欺骗’或者‘安抚’这类异种能量，争取喘息时间！”
她指着笔记上潦草的文字和一幅简单的素描图。
图上画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匕，修长，苍白，如同某种生物的指骨打磨而成。
“笔记上说，它可能存在于一个叫做‘哀嚎古堡’的桥梁空间里！那里能量场特殊，怨念聚集，是孕育这类偏门灵器的温床！”
“哀嚎古堡……”我重复着这个名字，光是听着，就让人感到不祥。
但此刻，这是我们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目标必须变更。
立刻，马上。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做出决定。
“计划改变。‘菌圃’暂缓。”
我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地上气息奄奄的谢傀身上。
“下一个目标，‘哀嚎古堡’。”
“不是为了资源，不是为了情报。”
我的声音在狭小的据点里回荡，清晰无比。
“只是为了救他。”
就在我的话说完的瞬间。
地上，意识已经大部分陷入混沌的谢傀，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涣散得几乎失去焦点的瞳孔，艰难地，朝着我们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动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角度。
那里面，闪过一抹极淡、极快，混杂着震惊、茫然，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
随即，新一轮更猛烈的痛苦席卷而来，将那点微光彻底吞没。
他整个人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更多的黑血，从他七窍中涌出，在他身下汇聚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暗色。
我们看着他。
看着这个刚刚开始试图走向我们，此刻却被拖入地狱边缘的痛苦灵魂。
古堡哀嚎。
前路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