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疑案》(下)
黎明的手指深深插入红土岭月老祠前那棵老槐树下的泥土中。夜色如墨,只有一盏风灯提供微弱的光亮。冥岚持剑警戒,目光不断扫视四周黑暗。
找到了!黎明挖出一个生锈的铁盒,上面沾满泥土却未曾腐朽。他刚要打开,冥岚突然按住他的手。
等等。冥岚的声音压得极低,有人来了。
远处火把如龙,隐约传来兵甲相击之声。黎明迅速将铁盒塞入怀中,两人闪身躲到月老祠残破的墙壁后。
火把渐近,照亮了为首者那张肥胖的脸——李知府带着十余名衙役亲自来了!
搜!给我仔细搜!李知府的声音因愤怒而尖锐,那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一定在这里!
冥岚的手按在剑柄上,青筋暴起。黎明轻轻摇头,指了指祠后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径。两人猫着腰,悄无声息地向后移动。
大人!这里有新挖的土!一个衙役大喊。
该死!李知府咆哮,他们拿走了东西!追!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城!
黎明和冥岚沿着山脊疾行,身后追兵的火把越来越近。突然,冥岚拉住黎明,指向山下一条隐蔽的溪流:分开走。你带着证据顺溪而下,我引开他们。
不行!黎明抓住冥岚的手臂,太危险了!
冥岚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小时候玩捉迷藏,你从来找不到我。他猛地推了黎明一把,走!证据要紧!
黎明还想说什么,追兵的喊杀声已近在咫尺。他咬牙点头,转身跃入溪流。冰冷的溪水瞬间浸透衣衫,他紧抱铁盒,顺流而下。
身后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还有冥岚清冷的喝声:李大人深夜带兵追杀朝廷命官,是何道理?
冥判官,怪只怪你太聪明了。李知府的声音充满恶意,杀了他们!
箭矢破空之声让黎明心头一颤。他冒险回头,正好看见一支羽箭没入冥岚的肩膀。冥岚闷哼一声,剑势却不减,两名衙役应声倒地。
黎明再也忍不住,从溪水中爬出,抄起一根粗木棍冲了回去。
岚弟!我来助你!
木棍横扫,一名正要偷袭冥岚的衙役被打得踉跄后退。黎明趁机扶住摇摇欲坠的冥岚。
傻子...冥岚嘴角渗血,回来做什么...
闭嘴,专心对敌。黎明捡起地上的一把刀,架住劈来的兵刃。
两人背靠背,面对十余名敌人。就在危急时刻,山下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铠甲碰撞声。
是驻军!有衙役惊呼。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黑暗中涌出,为首的竟是青州卫指挥使周将军!
周将军!李知府脸色大变,您怎么...
周将军冷眼扫视全场:本将接到密报,说有人在此私调官兵,意图不轨。他看向受伤的冥岚,冥判官,这是怎么回事?
冥岚强忍伤痛,声音却清晰有力:下官查获李知府五年前迷奸民女、如今又杀人灭口的罪证,知府狗急跳墙,欲杀我二人灭口!
胡说!李知府面如猪肝,周将军,别听他们...
黎明从怀中掏出铁盒,高举过头:证据在此!柳芸儿用性命记录的知府罪行!
李知府突然暴起,夺过身旁衙役的弓箭就向黎明射去。冥岚眼疾手快,一把推开黎明,自己却被第二支箭射中腹部。
岚弟!黎明接住倒下的冥岚,触手一片湿热。
周将军大怒:拿下李知府!其余人等缴械!
士兵们一拥而上,将李知府及其党羽制服。黎明手忙脚乱地撕下衣襟为冥岚包扎,却发现腹部的伤口太深,鲜血根本止不住。
别...白费力气...冥岚脸色惨白,打开...铁盒...
黎明含泪打开铁盒。里面是一本薄册子和几封书信。册子上详细记录了五年前同心礼当晚,李知府与几位乡绅在新娘们的交杯酒中下药,将她们迷奸的罪行。柳芸儿因中途醒来,目睹了一切,多年来暗中收集证据。
周将军...黎明声音颤抖,请速派人抓捕名单上的乡绅,并保护其余幸存的新娘!
周将军接过名单,立刻分派士兵行动。他看了看重伤的冥岚,命令两名士兵:速抬冥大人下山医治!
我不走...冥岚挣扎着,案子...还没完...
黎明紧握他的手:别固执!你会死的!
冥岚突然笑了:还记得...书院后山那窝小兔子吗...你也是这样...红着眼睛说它们会死的...
黎明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那年他们十四岁,发现一窝被野猫袭击的兔子,一起照顾到伤愈。
这次换我救你。黎明抹去眼泪,与士兵一起小心抬起冥岚。
三日后,青州卫大牢。
黎明站在牢房外,看着里面披头散发的李知府。其他几名涉案乡绅也被关押在此,等待朝廷发落。五名幸存的新娘在周将军保护下,已经提供了详实的证词。
你们赢了。李知府狞笑,但那又怎样?朝廷里有人保我,最多流放三千里,几年后我照样能回来!
黎明冷冷道:你恐怕要失望了。周将军已派人八百里加急进京,将证据直呈大理寺。你背后那位大人物,现在自身难保。
李知府脸色骤变:不可能!你们找不到他...
赵师爷已经招了。黎明故意诈他。
那个废物!李知府果然上当,我就知道他会坏事!
黎明心中一动。赵师爷?衙门那位沉默寡言的赵寒师爷?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套话:赵师爷说,一切都是你的主意。
放屁!李知府暴跳如雷,是他找上我,说有个法子既能享受美人,又能控制那些商户!他的妻子白芷也是新娘之一,他恨她与别人有染,才想出这毒计!
黎明如遭雷击。白芷——柳青儿的表姐,名单上的幸存者之一!而赵师爷,这几日一直协助办案,接触所有证据...
他转身就跑,冲向衙门。必须告诉冥岚这个发现!
医馆内,冥岚靠坐在床头,正翻阅案件卷宗。见黎明冲进来,他挑眉:被鬼追了?
比鬼可怕!黎明气喘吁吁,真凶可能是赵师爷!他的妻子白芷是幸存新娘之一,李知府说五年前的事是他策划的!
冥岚瞳孔骤缩,猛地掀被下床,却因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黎明连忙扶住他。
慢些!你伤还没好!
没时间了!冥岚咬牙披上外衣,如果赵寒是真凶,他现在一定会去杀白芷!
两人骑马直奔白芷住处。远远就看见院门大开,屋内传出打斗声。他们冲进去,正好看见赵寒——那个平日温文尔雅的师爷,手持染血的匕首,而白芷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支银簪!
住手!冥岚拔剑上前。
赵寒转身,脸上再无往日的谦恭,只剩下扭曲的仇恨:来得正好,省得我再去寻你们。
黎明检查白芷伤势,发现她尚有气息。赵寒冷笑:别费心了,簪上有毒,她马上就会和那些贱人一样...
冥岚剑光如电,直取赵寒咽喉。赵寒竟不闪不避,匕首反刺冥岚心口。千钧一发之际,黎明抓起桌上的茶壶掷出,正中赵寒手腕。匕首偏斜,只在冥岚肩上划出一道血痕。
为什么?黎明扶起白芷,质问道,你妻子是无辜的!
无辜?赵寒歇斯底里地大笑,同心礼那晚,她与别人苟合,还怀了野种!我亲眼看见的!
白芷微弱地摇头:不...是知府...他们下药...我醒来时已经...
赵寒如遭雷击:不可能...你明明...
你被利用了。冥岚剑尖抵住赵寒喉咙,李知府让你看见的,正是他们想让你看见的。而你,成了他们杀人的刀。
赵寒面如死灰,突然狂笑:哈哈哈...好一个李大人!他猛地向前一扑,冥岚收剑不及,剑锋刺入赵寒胸膛。
白...芷...赵寒倒在血泊中,向妻子伸出手,对...不起...
白芷别过脸,泪如雨下。
一个月后,青州城恢复了平静。朝廷派来新的知府,李知府一党被押解进京问斩。幸存的新娘们得到了朝廷抚恤,开始新的生活。
黎明在义庄整理完最后一份验尸记录,伸了个懒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伤好了?黎明问。
冥岚走进来,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嗯。周将军邀我们去赴宴,说是庆功。
黎明撇嘴:不去。那些阿谀奉承的场合,烦得很。
冥岚轻笑:我也是这么回绝的。他从袖中取出两壶酒,不如我们找个清净地方?
黄昏的城墙上,两人并肩而坐,远眺夕阳下的青州城。冥岚给黎明斟了一杯酒: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喝酒吗?
黎明笑了:怎么不记得?偷了书院先生的陈酿,结果你一杯就倒,我背你回去被罚抄《论语》二十遍。
冥岚举杯:这次可别让我背你。
两人相视一笑,碰杯共饮。酒过三巡,冥岚突然道:我向朝廷递了折子,请调去大理寺。
黎明的手一顿:...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冥岚看向远方,这里的事结束了,但天下还有更多冤案待雪。
黎明沉默片刻,仰头饮尽杯中酒:我跟你一起走。
冥岚惊讶地转头看他。
怎么?黎明挑眉,嫌我碍事?
冥岚摇头,眼中似有星光闪烁:我以为...你喜欢这里的平静生活。
平静?黎明嗤笑,跟你在一起,什么时候平静过?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再说...我们说好的,一起查案。
冥岚静静看了他许久,突然举杯:敬我们。
敬我们。黎明碰杯,一饮而尽。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古老的城墙上,如同他们命中注定的纠缠。前方路途尚远,但此刻,有酒,有友,便已足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