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沉沉压下来时,念慈正踮着脚,把最后一块绿豆糕递到刘老爷面前。油纸包上还沾着她的体温,小姑娘仰着脸笑:“刘爷爷,今天这块我特意留的,您尝尝?”
刘老爷接过,指尖触到那温热的触感,恍惚间像回到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块绿豆糕,带着微涩的甜,被一个老太太塞到他怀里,说“帮我减轻点负担”。他拆开纸包,咬了一口,那熟悉的味道瞬间漫过舌尖,和记忆里的滋味分毫不差。
“这糕……”他抬头想问问做法,念慈却已蹦蹦跳跳跑开,“爷爷再见,我找哥哥去啦!”
刘老爷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一动,快步跟了上去。转过街角,却不见了人影,只有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在暮色里荡开。
雨是骤然泼下来的。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白雾。念慈刚找到蹲在桥洞下躲雨的哥哥,就见几个蒙面人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把念安往桥下推。
“放开我哥哥!”念慈扑上去抱住那人的腿,被狠狠甩到一边,额头撞在桥柱上,瞬间淌下血来。她顾不上疼,爬起来就往桥下冲——念安正顺着湿滑的桥坡滚下去,小小的身子撞在石头上,没了声息。
“哥哥!哥哥!”念慈跪在泥水里,把昏迷的念安抱起来,血混着雨水糊了满脸。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车的铃铛声,是刘老爷的车!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抱着哥哥冲过去,死死拦住马车:“刘爷爷!救救我哥哥!他快不行了!”
车帘掀开,刘老爷看到满身是血的孩子,脸色骤变:“快!上车!去医馆!”
他亲自抱着念安,感受着孩子微弱的呼吸,心揪成一团。念慈缩在角落,用袖子擦着脸上的血,小声哭着:“别睡啊哥哥……娘还在等我们呢……”
医馆的灯亮了一夜。刘老爷守在门外,听着里面偶尔传来的呻吟,手里攥着那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指尖被捏得发白。天快亮时,大夫出来说:“命保住了,但伤得重,能不能醒就看造化了。”
林如意是被陈涛拽到医馆的。她冲进病房,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儿子,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手抚着念安缠满绷带的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安安……娘来了……你看看娘啊……”
念慈扑进她怀里,哽咽着说:“娘,是刘爷爷救了哥哥……”
林如意抬头,对上刘老爷复杂的目光,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谢谢——那日的羞辱还像根刺,扎在心里。
缴费时,掌柜的把算盘打得噼啪响:“先交五十两,后续还得换药、抓药……”
林如意掏空了身上所有铜板,也凑不齐一个零头。她跪在地上,给掌柜的磕头:“求求您,先救我儿子,我一定还!我给您磕头了!”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下,又一下。
“别磕了!”陈涛冲进来,把一个布包往桌上一摔,“钱我有!”那是他偷了母亲压箱底的银镯子换来的。
林如意看着他,眼圈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念安昏迷了半个月。林如意白天去卖绿豆糕,晚上守在病床前,给儿子擦身、喂水,困了就趴在床边眯一会儿。陈涛每天过来替她守着,还得跑回她家照看林桂香。
这天傍晚,林如意刚回到家,就听见屋里传来奇怪的响动。她冲进房,只见林桂香把腰带缠在床栏上,正用力往脖子上勒,脸已经憋得发紫。
“娘!您这是干啥!”林如意扑过去,一把扯断腰带,将婆婆抱在怀里,“您要是走了,我咋办?安安和念念咋办?”
林桂香咳着嗽,眼泪淌了满脸:“我活着就是拖累……你年轻,该找个好人家……别被我这老东西绊住……”
“我不嫁!”林如意攥着她的手,掌心全是汗,“您是我娘,安安念念是我娃,我们一家人就得在一起!您要是再这样,我……我就跟您一起去!”
林桂香被她吼住了,哭着捶打自己的腿:“我这身子……啥也干不了……”
“有我呢!”林如意给她擦着泪,“等安安好了,咱们还做绿豆糕,我推着您去看摊子,好不好?”
可安稳日子没过几天,林桂香又趁念慈给她端水的功夫,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剪刀,往手腕上划去。
“奶奶!”念慈尖叫着扑过去,死死按住她的手,剪刀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小姑娘抱着奶奶的胳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您别死……我和哥哥会听话的……我们少吃点,不花那么多钱……”
林桂香看着孙女哭红的脸,心像被剜了一样疼,终于松了手,抱着念慈嚎啕大哭。
陈涛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叹着气把林桂香送到医馆,回来时见林如意正坐在门槛上,脸色惨白,咳嗽不止,才知道她也累倒了。
“你歇着吧,这里有我。”陈涛给她盖了件厚衣裳,“我去给你抓药。”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像在替这苦命的一家人流泪。林如意望着窗外,听着屋里婆婆低低的啜泣,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不明白,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可看着床头念安画的全家福,画里的人都笑着,她又咬了咬牙——再难,也得撑下去。
而刘府里,刘老爷还在对着那半块绿豆糕出神。他让管家去查,这绿豆糕的做法,到底和二十多年前那个老太太有没有关系。管家眼神闪烁,嘴上应着,心里却打起了别的主意——他绝不能让老爷找到那个女儿,绝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