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很快就开始劝说自己的姐姐,玛格丽特。
凯瑟琳王后以一个家庭团聚的宴会的名义邀请玛格丽特和詹姆斯五世出席。
在晚宴上,他们不再是敌对关系,而是家人。
这是伊莎贝尔第一次见到玛格丽特·都铎,她的大姑姑,她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中等,容貌不算很出众,有这一头和亨利八世,还有玛丽·都铎很像的金红色卷发,圆脸,绿眸,穿着一身今天凯瑟琳王后新命人送去的蓝色衣裙,抱着詹姆斯五世,谨慎的步入宴会厅。
这里是格林尼治宫,本该是玛格丽特最熟悉的地方,可现在就连他进这里都小心翼翼。
“陛下,夫人,伊莎贝尔殿下。”玛格丽特抱着詹姆斯五世谨慎的踏进。
宴会厅里早就准备好了鹿肉,水果 还有来自苏格兰特产的鱼,烛光在鎏金的餐盘上投下细碎的斑影,破碎的犹如玛格丽特那颗被亨利八世伤得支离破碎的心。
早在当初苏格兰议会要取消玛格丽特对詹姆斯五世的摄政权和监护权的时候,她就向娘家英格兰求救,凯瑟琳王后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她。
她原本在凯瑟琳王后这还不抱太大的希望,以为这个来自异国西班牙的公主是不会真心帮自己的,一直寄希望在自己的兄弟亨利身上,可没想到,最后……
哎,玛格丽特抱着詹姆斯五世站在门口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的一家三口,怨恨,责怪,还有一种复杂,交织在一起,反复在玛格丽特的眼中流转。
格林尼治宫宴会厅的烛火明明灭灭,将鎏金餐盘上的光斑晃得如同碎玻璃,落在玛格丽特·都铎抱着詹姆斯五世的手背上。
那双手曾为苏格兰王室绣过襁褓,曾在议会争执时攥紧过权杖,此刻却死死扣着三岁幼子的腰,指节泛白得像是要嵌进柔软的衣料里。
伊莎贝尔站在凯瑟琳王后身侧,米白色的裙摆被晚风掀起一角,她垂在身侧的小手悄悄蜷起——作为从后世穿越来的灵魂,她比这宫殿里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场以“家庭团聚”为名的晚宴,不过是亨利八世用亲情织就的罗网。
凯瑟琳王后率先起身,石榴红的天鹅绒裙摆扫过地面,带出轻微的声响。她走上前时,裙摆上绣着的西班牙王室纹章在烛光下闪着暗金的光,伸手想拂过玛格丽特颊边的金红色卷发,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
“玛格丽特,许久未见,詹姆斯长得这样高了。”王后的声音温和,带着西班牙贵族特有的柔软语调,可伊莎贝尔看见,母亲垂在身侧的手,指腹正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珍珠扣——那是她紧张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亨利八世坐在主位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银质刀叉与餐盘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姐姐,别总站着。”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放缓的温和,目光却掠过玛格丽特,落在她怀里的詹姆斯五世身上,“詹姆斯是苏格兰的未来,该让他尝尝英格兰的鹿肉,看看比苏格兰的熏鱼是不是更合口味。”
这话听似寻常,可伊莎贝尔记得,历史书上记载,亨利八世从不屑于对苏格兰的食物表现出半分兴趣,此刻的“关切”,不过是想先将玛格丽特母子套进“家人”的壳子里。
玛格丽特抱着詹姆斯五世走到餐桌旁,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放在高脚椅上,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她坐下时,蓝色衣裙的裙摆铺展开,那是凯瑟琳王后今早特意让人送去的料子,可穿在她身上,却没有半分喜悦,反倒像是一层沉重的枷锁。
“陛下,”玛格丽特的声音有些发哑,目光落在亨利八世脸上,“您召我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让我和詹姆斯吃一顿饭。”
亨利八世闻言,放下手中的银叉,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可那笑意却没抵达眼底。
“姐姐这话就见外了。”他抬手示意侍从为玛格丽特斟酒,琥珀色的葡萄酒在水晶杯里晃出涟漪,“你是英格兰的公主,詹姆斯是英格兰的外甥,一家人团聚,本就不需要别的理由。”
话锋一转,他看向凯瑟琳王后,“况且,当初苏格兰议会要夺你的摄政权,还是王后劝我出手相助,这份情,你该记在心里。”
伊莎贝尔悄悄抬眼,看向母亲的侧脸。
凯瑟琳王后正垂眸为詹姆斯切着鹿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她知道,母亲当初答应帮玛格丽特,并非全是为了亨利八世的野心——作为远嫁英格兰的西班牙公主,母亲比谁都清楚“异国为后”的艰难,更懂玛格丽特作为“英格兰公主、苏格兰王太后”的两难。
可母亲不知道,这份“善意”,最终会成为亨利八世逼迫玛格丽特的筹码。
玛格丽特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酒液溅出几滴,落在洁白的餐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亨利你的帮助,我自然记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可我更记得,去年我向英格兰求援时,陛下说苏格兰的事,该由苏格兰人自己解决;我更记得,我的丈夫詹姆斯四世,死在英格兰与苏格兰的战场上,而领兵的,是杀死他的是你的军队。”
亨利八世的脸色沉了沉,手指在桌面上的敲击声变得急促起来。“玛格丽特,你是英格兰的公主,该清楚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他的声音冷了几分,“詹姆斯四世执意开战,是他自己选择了结局;苏格兰议会想夺詹姆斯五世的监护权,是想分裂两国的和平——你身为王太后,难道不该为苏格兰的稳定着想?”
“稳定?”玛格丽特猛地站起身,怀里的詹姆斯五世被吓得瘪了瘪嘴,她立刻俯身轻拍儿子的背,声音软了几分,可看向亨利八世的眼神却满是绝望
“你的口中的稳定,是让我写信给苏格兰议会,让他们放弃抵抗,任由英格兰的军队进驻苏格兰吗?是让我亲手将儿子的王国,送到你的手里吗?”
伊莎贝尔站在原地,指尖冰凉。
她看着玛格丽特眼底的破碎,突然想起后世看到的那些史料——玛格丽特·都铎的一生,始终在英格兰与苏格兰之间挣扎。13岁远嫁时,她是英格兰用来换取和平的筹码;丈夫战死时,她是两边都不接纳的孤女;如今连儿子的监护权,都要成为弟弟野心的祭品。而这样的命运,似乎在这王室里,从来都不是个例。
她的目光落在母亲凯瑟琳王后身上。此刻母亲正起身安抚玛格丽特,轻声说着“有话慢慢说”,可伊莎贝尔却清晰地记得,再过几年,母亲会因为始终生不出男性继承人,被亨利以“与兄弟遗孀有违上帝旨意”为由废除王后之位,幽禁在汉普顿宫的冷宫里,直到去世都没能再见到自己的女儿。
那时的母亲,会不会也像现在的玛格丽特一样,抱着最后的希望质问,却只得到“你是王后,该尽义务”的冰冷回答?
亨利八世看着玛格丽特通红的眼眶,语气缓和了些许,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玛格丽特,我不是要夺走詹姆斯的王国,只是想让苏格兰与英格兰永远和平。”他从侍从手中拿过一封早已写好的信,放在玛格丽特面前,“你只需要在这封信上签名,让苏格兰议会撤军,我就允许你带着詹姆斯回苏格兰,继续做你的王太后。”
玛格丽特的目光落在信纸上,那工整的字迹里,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宣告她的妥协。
她伸手想去拿笔,指尖刚碰到羽毛笔,又猛地缩了回来,转而紧紧抱住詹姆斯五世,泪水终于从眼眶里滚落,滴在儿子的金发上。
“我已经为英格兰牺牲了我的婚姻,我的丈夫,我的五个孩子。”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现在,你还要我牺牲我儿子的未来吗?”
伊莎贝尔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她知道,玛格丽特最终会在这封信上签名——历史上,她为了能带着詹姆斯五世回到苏格兰,不得不向亨利八世妥协,可即便如此,苏格兰议会也没有完全听从她的命令,反而对她多了几分猜忌。
而亨利八世,也从未真正放过她,此后多年,始终用詹姆斯五世的监护权牵制着苏格兰。
凯瑟琳王后轻轻拍着玛格丽特的背,叹了口气:“玛格丽特,我们知道你难。”她的目光掠过亨利八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说,“可詹姆斯还小,他需要母亲在身边,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长大。或许,这封信,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伊莎贝尔知道,母亲说的是实话。在这个王权至上的时代,玛格丽特作为一个失去丈夫、失去权力的王太后,除了妥协,似乎没有别的路可走。就像未来的母亲自己,即便出身西班牙王室,即便曾深得亨利八世的宠爱,一旦失去了“生育男性继承人”的价值,也只能沦为王权的牺牲品。
亨利八世见玛格丽特的态度有所松动,立刻趁热打铁:“姐姐,你要想清楚,詹姆斯是你的儿子,也是英格兰的外甥。我不会伤害他,只会帮他守住苏格兰的王位。”
他将羽毛笔递到玛格丽特面前,“只要你签了这封信,明天我就派人送你和詹姆斯回苏格兰。”
玛格丽特看着怀里已经睡着的詹姆斯五世,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支羽毛笔。
笔尖落在信纸上时,她的手抖得厉害,每一个签名的笔画,都像是用尽全力刻下的。
伊莎贝尔看着那颤抖的笔尖,突然想起后世自己在历史书上看到的玛格丽特·都铎的签名——那时她还疑惑,为何一个王室公主的签名,会带着如此重的颤抖,如今才明白,那颤抖里,藏着多少无奈与绝望。
签完信,玛格丽特将羽毛笔扔在桌上,抱着詹姆斯五世起身,没有再看亨利八世一眼,转身就向宴会厅外走去。
蓝色的衣裙在烛光下划过一道落寞的弧线,像是一只折翼的鸟,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凯瑟琳王后看着玛格丽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坐回亨利八世身边,低声说:“亨利,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亨利八世拿起那封信,仔细看了看签名,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意,将信递给侍从收好。“过分?”他看向凯瑟琳王后,眼神里带着一丝冷意,“凯瑟琳,你要记住,英格兰的利益,容不得半分妥协。玛格丽特是英格兰的公主,这是她该尽的义务。”
伊莎贝尔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她看着父亲亨利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笑容,又看向母亲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担忧,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她知道,母亲此刻还抱着“生个儿子就能稳固地位”的希望,还在为了维护这段婚姻、这个王后之位而努力,可她却无法告诉母亲,未来等待她的,是怎样残酷的结局。
晚宴结束后,伊莎贝尔牵着母亲的手走回寝宫。
夜色渐深,格林尼治宫的长廊里,只有壁灯投下的昏黄光影。
伊莎贝尔抬头看着母亲的侧脸,母亲的脸上还带着晚宴时的疲惫,却依旧温柔地拍着她的手:“伊莎贝尔,今天累了吧?早点休息。”
伊莎贝尔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手。
她想告诉母亲,不要再生儿子了,不要再为了父亲亨利的欢心而委屈自己,不要相信“王后之位能靠儿子稳固”的谎言,可她不能——她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这个王权至上的时代,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回到寝宫,凯瑟琳王后为伊莎贝尔盖好被子,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金色卷发。“伊莎贝尔,你今天好像有心事。”王后的声音很轻,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柔,“是不是吓到了?”
伊莎贝尔看着母亲的眼睛,那是一双充满爱意的眼睛,此刻还没有被未来的绝望染上阴霾。
她摇了摇头,小声说:“母亲,玛格丽特姑姑好可怜。”
凯瑟琳王后闻言,眼神暗了暗,轻轻叹了口气:“上帝呀,在王室里,有时候,可怜是最没用的东西。”她俯身,在伊莎贝尔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快睡吧。”
母亲离开后,伊莎贝尔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想起玛格丽特姑姑那颤抖的签名,想起母亲眼底的担忧,想起父亲亨利那冰冷的“义务”二字,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未来母亲真的被废除王后之位,被幽禁起来,她该怎么办?她只是一个没有被明确继承顺序的公主,没有权力,没有力量,能不能保护母亲?
她又想起后世的历史——亨利八世一生娶了六位王后,每一位的结局都不算好。除了母亲凯瑟琳,还有被砍头的安妮·博林,被废黜的简·西摩(虽然后世记载她是因难产去世,可伊莎贝尔知道,她的死也与亨利八世的冷漠脱不了干系),还有被离婚的安妮·克利夫斯,被砍头的凯瑟琳·霍华德,以及最后善终的凯瑟琳·帕尔。
而亨利八世的子女们,也大多命运多舛:爱德华六世早夭,玛丽一世(也就是她未来的妹妹)因信仰问题被称为“血腥玛丽”,伊丽莎白一世终身未嫁,成为“童贞女王”。
伊莎贝尔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
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怎样——作为亨利八世的长女,在母亲被废后,她会从“公主”沦为“私生女”,被剥夺一切头衔,甚至可能被幽禁。
就像历史上的伊丽莎白一世,在安妮·博林被砍头后,也曾被父亲视为“耻辱”,辗转于各个宫殿之间,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她突然想起后世自己在博物馆里看到的伊丽莎白一世的画像——画像上的女王穿着华丽的礼服,戴着璀璨的珠宝,眼神坚定而冷漠,可伊莎贝尔却能从那眼神里,看到一丝与此刻的玛格丽特姑姑、与未来的母亲相似的落寞。
或许,在这个王室里,所有的女性,都逃不过被王权裹挟的命运。
夜色更浓了,格林尼治宫的钟声在长廊里回荡,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事。伊莎贝尔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母亲能多些快乐,希望玛格丽特姑姑能顺利带着詹姆斯五世回到苏格兰,希望自己未来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那些她在乎的人。
可她也清楚,在这个王权至上、利益为先的时代,这样的祈祷,或许只是一种奢望。
第二天清晨,伊莎贝尔醒来时,听到侍女说,玛格丽特·都铎已经带着詹姆斯五世离开了格林尼治宫,前往苏格兰。
亨利八世正在议会厅上大臣们商议如何利用这封信,进一步控制苏格兰的局势。凯瑟琳王后则在寝宫里,为即将到来的宗教仪式做准备,脸上依旧带着温柔的笑容,仿佛昨晚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伊莎贝尔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阳光。
阳光洒在格林尼治宫的花园里,将玫瑰花照得格外鲜艳,可她却觉得,那鲜艳的色彩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
她知道,玛格丽特姑姑的妥协,不会是最后的结局;母亲的希望,也终将被现实击碎;而她自己的命运,也早已在历史的轨迹里,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