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神色不变,迈步而入。
殿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出乎意料,并非金碧辉煌,亦非仙气缭绕。
而是一片……无垠的星空!
脚下是流转的星河,头顶是沉浮的星云,四壁皆是深邃的宇宙景象。
无数星辰生灭,星系运转,仿佛将一片真实的星空,搬入了殿中。
而在星空的中央,有四个蒲团。
三个蒲团呈品字形排列在上方,其上端坐着三道笼罩在朦胧道光中的身影。
正是那三位天命境老祖!
左侧一位,身形高大如山岳,周身土黄色道光厚重无边,面容模糊。
唯有一双眼睛如同承载万物的古井,深不可测。
他仿佛就是大地的化身,是地祖。
右侧一位,身形清瘦,笼罩在银色星光之中,气息缥缈浩瀚,似与周天星辰共鸣。
他是星祖。
居中一位,身形最为凝实,身着玄黄帝袍,面容俊朗儒雅。
目光却如同天道般无情而有序,审视着踏入殿中的嬴政。
他便是当今大玄皇帝——玄帝,亦是三位天命境之一,主掌秩序。
而在三位老祖下方,稍前一些的位置,设有一个单独的蒲团,此刻空着,显然是为嬴政所设。
仅仅是置身于此殿,被三位天命境存在无形注视着,道心不稳者恐怕早已心神失守。
然而,嬴政步伐平稳,走到那空蒲团前,从容坐下。
紫金色的天命光辉,虽未完全绽放,却自然而然地在他周身流转。
将来自星空与三位老祖的无形威压,轻柔而坚定地排开,形成一片独立的皇道领域。
“神州祖地,大秦皇帝,嬴政。”
他率先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皇者气度,在这片星空大殿中清晰回荡,
“见过大玄皇帝,及两位老祖。”
没有用拜见,而是见过。
平等相待。
玄帝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随即露出温煦的笑容,声音依旧平和:
“秦帝远道而来,穿越星路,莅临荧惑,实乃我荧惑人族之幸。不知祖地现今光景如何?那天庭枷锁……”
他开门见山,直接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嬴政神色不变:
“祖地枷锁已破,星路重连。
然,前路多艰,天庭之敌未去,更有九幽窥伺,异数搅局。
朕此行,一为瞻仰荧惑同族先贤开拓之盛景,二则为合纵连横,共御外侮而来。”
“哦?”
左侧的地祖第一次开口,声音低沉如大地轰鸣,
“秦帝所谓外侮,是指大炎与万兽魔宗?还是……泛指天庭,乃至星空之外?”
“皆是。”
嬴政目光扫过三位老祖,
“天庭枷锁万界,乃人族共敌。
大炎与万兽魔宗,若执意与我等为敌,亦是眼前之患。
朕闻大玄向来持重中立,维护荧惑平衡,不知对此番局势,作何看法?”
右侧的星祖轻笑一声,声音缥缈:
“平衡……确实是我大玄立世之本。
然平衡之道,在于力量相当。
如今大汉得祖地强援,气势如虹,已破赤焰城之围。
而大炎与万兽魔宗,亦在硫磺荒原积聚力量,似有异动。
此消彼长,平衡已倾。我大玄若贸然介入,恐非智者所为。”
话语中,带着推敲与观望之意。
玄帝接口,语气依旧温和,却暗藏机锋:
“秦帝气度超凡,修为更是直达天命,令朕钦佩。
然,荧惑之事,终究是荧惑之事。祖地之敌,亦未必是荧惑之敌。
我大玄子民在此繁衍生息数万载,所求者,无非是一方安定净土。
若要我等押上国运,与未知强敌死战……需知,非有足以撼动乾坤之势与理,不可轻动。”
这是在要价,也是在……掂量。
掂量嬴政,以及他背后的力量,究竟值不值得大玄皇朝下注。
甚至,可能蕴含着更深层的意图——
他们想看看,这位来自祖地的帝皇,究竟有多少斤两?
是否有资格,与传承数万载、拥有三位天命老祖坐镇的大玄皇朝,平等对话?
嬴政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缓缓抬起眼眸,紫金色的瞳孔中,仿佛有文明长河奔涌,有星河生灭演化。
“势?理?”
他低声重复,随即,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却充满无尽威严与苍凉的弧度。
“朕便与三位,论一论这势与理。”
他没有释放威压,没有展露神通。
只是,抬起了右手,食指在空中,轻轻一点。
嗡——
以他指尖为中心,一圈微不可察的紫金色涟漪,荡漾开来。
下一刻,整个玄黄殿内的星空异象,骤然剧变!
无数星辰的光影,如同受到牵引,开始加速流转、汇聚!
并非嬴政在操控这殿内阵法。
而是他的道韵,他的天命权柄,他体内承载的祖地人皇气运。
与这源自人族先贤开拓精神的星空意象,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共鸣!
星空之中,无数的光点浮现。
那不再是抽象的星辰,而是一个个……模糊的人影!
有身披兽皮、钻木取火的先民;
有手持耒耜、刀耕火种的农人;
有仰望星空、刻画符文的智者;
有披坚执锐、浴血奋战的战士;
有口诵诗书、传承文明的士子;
有工匠,有商旅,有医者,有母亲,有孩童……
亿万万,无穷尽!
他们衣着不同,时代不同,面容模糊,却都有着一股相同的、微弱却坚韧不屈的意志——
生存、发展、抗争、传承!
他们如同星河中的沙砾,渺小如尘,生命短暂如蜉蝣。
单个看来,脆弱不堪。
但当他们的身影,以无可计量的规模,汇聚成河,汇聚成海,汇聚成一片无垠的、奔流不息的光之人海时——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悲壮、浩瀚、充满生命原始冲动与文明顽强韧性的“势”,轰然充斥了整个玄黄殿!
这“势”,不强大,却无比厚重!
不尖锐,却无孔不入!
不高渺,却扎根于每一寸大地与历史!
它仿佛在无声地呐喊、诉说、证明:
人族,自诞生之初,便如野草,被践踏,被收割,被天灾,被兵祸,被枷锁……
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一代人倒下,血液渗入泥土;下一代人站起,接过沾血的工具与火种!
我们个体如草芥,朝生暮死,渺若尘埃。
但我们传承不绝,意志不灭,数量……无可计量!
我们的足迹踏遍山川,我们的故事刻入金石,我们的血脉流淌万古,我们的文明……
灿若星河!
这并非是嬴政一个人的“势”。
这是他凝聚了祖地神州、大荒、乃至七个共鸣世界。
所有人族子民无数年来,于苦难中挣扎、于黑暗中寻光、于绝境中开拓的集体意志的显化!
是文明本身的“势”!
是草芥之众,汇聚成星河洪流的“理”!
在这股“势”与“理”面前,个人的力量,哪怕是天命境的力量,也显得如此……孤独。
三位老祖周身笼罩的道光,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地祖的厚重道光,仿佛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星祖的缥缈星光,似乎在与那星河人海共鸣;玄帝眼中的天道秩序之光,更是剧烈闪烁,仿佛在重新计算、评估着什么。
他们看着那星空光影中,无穷无尽、生生不息的人族虚影。
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
眼前这位祖地皇帝,他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个体,一个新兴的势力。
更是一种……文明源头的召唤,一种族裔共命的链接,一种以无可计量的基数与韧性为根基的、近乎无解的“大势”!
这大势,或许无法立刻摧毁强敌,但它……无法被真正消灭!
只要还有一个人类在呼吸,在思考,在抗争,这火种就不会熄灭,这洪流就终将再起!
这,便是嬴政要展示的“势”与“理”!
沉默。
玄黄殿内,只有那亿万光影无声流淌,只有那文明长河在星光中奔涌。
良久。
玄帝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的天道之光归于一种复杂的深邃。
他看向嬴政,终于不再带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而是多了一丝真正的凝重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悸动。
“秦帝……果然非常人也。”
他缓缓道:
“此势此理,朕……见识了。”
“然,”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天道之剑,
“势虽浩大,理虽昭彰,终需落于实处。荧惑之局,错综复杂,非仅有眼前之敌。大玄是否下场,如何下场……”
他顿了顿,与身旁两位老祖似有目光交汇。
“还需秦帝,解答我三人最后一个疑问。”
“秦帝可知——”
玄帝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引动某种更深的法则,
“在这问鼎城下,在这玄黄高原的最深处,在这荧惑古星的地核核心……”
“封印着何物?”
“又或者说——”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穿透了大地,看向那无尽深处。
“秦帝是否感应到,除了我三人之外,这大玄皇朝之下,那股一直沉睡的、更为古老、也更为……不祥的——”
“第四道天命境气息?”
话音落下的刹那!
嬴政瞳孔骤缩!
紫金色的天命感知,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并非向上,而是向下——
穿透玄黄殿,穿透皇城禁制,向着脚下这片浩瀚高原的至深之处,全力蔓延!
而与此同时。
硫磺荒原深处,那翻腾的黄浊毒雾猛地向两侧分开!
一座由无数白骨与金属熔铸而成的、高达千丈的狰狞祭坛,缓缓升起!
祭坛顶端,空间如同破碎的镜面般裂开。
一道漆黑、混乱、充斥着毁灭与兽性欲望的庞大旋涡,正在疯狂旋转、扩张!
旋涡彼端,传来让整个硫磺荒原大地都开始震颤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
亿万兽群奔腾的咆哮!
荧惑古星的棋盘之上,明暗之间的落子,陡然加速!
真正的风暴眼,似乎从不止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