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上午。
老木家院门紧闭,一家人因为前几天集市上人贩子的事,还心有余悸,都窝在家里没出门。
王翠花心神不宁地坐在炕沿上,手里纳着鞋底,针脚却歪歪扭扭,眼睛时不时瞟向窗外。
木大柱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拧着,也不知是在愁人贩子的事,还是在等别的。
木建国和木建军兄弟俩坐在小板凳上,脸色都不太好看,闷头不吭声。
一想到今天那个姓陈的小子要来,名义上是拜访,其实是来“拐”走他们妹妹,两人心里就一阵阵不舒坦。
王晓娟抱着宝儿,低声哄着,眼神却也带着几分好奇和打量。
待不住的木小丫兴奋地围着桌子转悠,时不时扒着门缝往外看。
“来了来了!”
木小丫忽然压低声音叫起来,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蹦回屋里,
“陈星哥哥拎着好多东西朝咱家来了。”
屋里气氛瞬间一变。
王翠花猛地放下鞋底,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脸上挤出笑容,却又带着点紧张。
木大柱咳嗽一声,把烟袋锅在门槛上磕了磕,站起身,板着脸,努力做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样子。
木建国和木建军兄弟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腰板,脸色更臭了。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
陈星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手里拎着两瓶西凤酒,一大包点心糖果,还有一块看起来就很扎实的猪肉,身姿挺拔地走了进来。
他目光在院里一扫,立刻精准地看向正屋门口的木大柱和王翠花,声音洪亮,态度不卑不亢:
“叔叔,婶子,过年好。我是陈星,来看望您二老。”
王翠花赶紧迎上去,笑容真切了许多:
“哎哟,陈同志来了,快进屋快进屋,外面冷。”
她接过东西,入手沉甸甸的,心里又满意了几分,是个会来事的。
木大柱也“嗯”了一声侧身让开门口,打量陈星的目光锐利得像刀子,看到他军装笔挺身姿端正,礼物丰厚,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
陈星进屋,又对木建国兄弟和抱着孩子的王晓娟点头致意:“大哥,大嫂,二哥。”
态度礼貌周全。
木建国闷闷地“嗯”了一声。
木建军扭过头,故意不看他。
只有王晓娟笑着点头回应:“陈同志快坐。”
陈星在桌边坐下,腰背挺直。
王翠花赶紧倒热水,木小丫躲在王翠花身后,好奇地偷偷打量这个未来的姐夫。
寒暄了几句过年话后,木大柱咳嗽一声,开始了正式“审问”。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陈星:
“陈同志,你家……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听说你娘一个人拉扯你们兄妹四个?不容易啊。”
他这话带着试探,想摸清对方的家庭负担。
陈星面色平静,回答得清晰坦诚:
“是,叔叔。我父亲早年去世了。
我是老二,上面一个大哥,在老家钢铁厂上班,已经成家。下面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妹,还在上小学。
家里是有些负担,但我大哥成了家,能帮衬家里。
我娘身体还硬朗。
我自己的津贴和以后的工作,足够负担我和小章的生活,绝不会拖累家里。”
他这话既说明了情况,也表明了独立和担当。
木大柱听了,脸色又缓和了些,微微点了点头。
王翠花最关心的是婆媳关系,忍不住插嘴,语气小心翼翼:
“那……那你娘……她性子咋样?
我们二丫……性子直,可能没那么……”
她怕女儿受委屈。
陈星立刻明白了她的担忧,语气坚定:
“婶子您放心。我娘性子爽利,不是难相处的人。
而且……”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让木家所有人都惊讶的消息,
“我和家里商量好了,、等我们结婚后,就会从家里分出来单过。
我们自己租房子住,平时过年过节回去看望老人就行。”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王翠花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和难以置信的笑容。
她最担心最发愁的就是女儿和未来婆婆相处的问题,没想到这小伙子竟然主动提出分家,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木大柱也愣了一下,随即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分家单过,意味着女儿不用受婆家气,这小伙子是真心为小章着想。
连一直臭着脸的木建国和木建军都诧异地看向陈星,脸色好看了不少。
能主动提出分家,说明这小子是真把他们妹妹放在心尖上。
王晓娟也惊讶地挑了挑眉,心里对这位未来妹夫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木齐章站在一旁,看着家人神色的变化,心里暖暖的,又有点好笑。
她知道,陈星这番话,算是彻底击中了爹娘最柔软的顾虑。
木大柱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他拿起烟袋锅,却没点,只是摩挲着,语气缓和了许多:
“嗯……分家……也好,年轻人自己过,清静。挺好……”
王翠花更是喜笑颜开,连忙招呼:
“陈同志,喝水喝水,别光说话,小丫,把瓜子糖果端过来。”
木小丫欢快地把糖果盘子推到陈星面前,木建国兄弟虽然还是没怎么说话,但脸色已经缓和了。
一场原本可能充满压力的“上门拜访”,因为陈星的坦诚和担当,意外地顺利打开局面,让笼罩在木家头上好几天的阴霾,都驱散了不少。
快晌午的时候,王翠花起身准备去灶房张罗午饭。
木齐章也跟着站起来:“娘,我帮您。”
一直端坐的陈星也立刻站起身,动作自然地脱下军装外套,挽起衬衣袖口,声音沉稳:
“婶子,我也来搭把手。”
王翠花愣了一下,连忙摆手:
“哎哟不用不用,陈同志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动手。
快坐着歇着,跟建国他们说说话。”
她脸上有些局促,觉得让未来女婿第一次上门就干活不合规矩。
陈星却已经迈步跟了过去,语气诚恳:
“没事,婶子,我在家里习惯了,闲着反而不自在。”
他说着,很自然地拿起墙角的扁担,对木齐章说:
“水缸是不是没满?我去挑点水。”
说完就利落地挑起水桶出了门。
王翠花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没再阻拦,嘴角却忍不住悄悄向上弯了弯,眼里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木大柱蹲在门槛上,眯着眼看着陈星挑着空桶出去的挺拔背影,鼻子里“嗯”了一声,没说话,但脸色又缓和了几分。
木建国和木建军兄弟俩对视一眼,撇撇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又挑不出理来这小子太会来事了。
水挑回来,陈星又帮着抱柴火,看到木齐章洗菜,就很自然地蹲下身,接过她手里的菜盆,动作麻利地清洗起来,手指冻得发红也不在意。
他话不多,但眼里有活,手脚勤快,丝毫没有做客的拘束和客套。
王翠花嘴上还在客气“哎呀陈同志快放下歇着”,心里的满意却已经堆满了笑脸。
午饭摆上桌,比平时丰盛许多,大家围坐在一起,气氛比之前热络了不少。
几杯酒下肚,木大柱放下筷子,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看向陈星:
“陈同志,你和二丫的事,你们年轻人自己心里有数,我们老的也不多干涉。
我就问你,往后……你具体是怎么打算的?”
这话问得直接,桌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陈星。
陈星放下筷子,坐直身体,目光坦然迎向木大柱,声音清晰有力:
“叔叔,我的打算很简单,等小章觉得合适,我立刻就打结婚报告。
彩礼,两百块。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三大件,我都准备好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关键的话:
“这些,都是我自己的积蓄置办的,不走我娘那边。”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
木大柱瞳孔微微一缩,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酒杯。
他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些东西,不是婆家准备的,是这小子自己掏腰包给二丫撑场面争脸面。
他娘那边……恐怕根本没打算出多少。
他心里迅速盘算着,脸上却不露声色,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嗯……你自己准备的……好,好。”
旁边的王晓娟听得眼睛都直了,手里的筷子差点掉桌上。
两百块,三大件,还是他自己掏的钱。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那只半旧的上海牌手表,再想想当初那几十块的彩礼,心里瞬间涌上一股巨大的羡慕和酸涩。
但她很快又释然了,也是,木齐章可是大学生,有本事,值得这么好的。
她低下头,默默扒了口饭。
王翠花又惊又喜,又有点不安,搓着手,迟疑地说:
“两百块……是不是……太多了点?
三大件……也太破费了……”
她是真心觉得有点太多了,怕给未来女婿压力,也怕被外人说闲话。
陈星立刻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不多,婶子,小章值得最好的。这些我都负担得起,您放心。”
王翠花被他这话说得,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脸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笑得合不拢嘴。
木大柱看着陈星坚定认真的表情,心里最后那点疑虑也打消了。
他和王翠花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了默契。
木大柱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温和了许多,承诺:
“陈星啊,你有这个心,很好。
我们老木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绝不卖女儿。
这彩礼,我们一分不留,到时候和嫁妆一起,让二丫原封不动地带回去。
你们小两口刚起步,用钱的地方多。”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虽然他一直有些重男轻女,家里以前也困难,但此刻,他是真心实意地为女儿的未来谋划,想让她在婆家挺直腰板,过得更好。
木齐章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心里暖流涌动。
她知道,爹娘这是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尽全力地爱护她支持她。
之前穿越的时候她能理解木家的重男轻女,却无法接受。
只能自己为自己多谋划,后来渐渐相处,才发现都是穷闹的。
现在她才体会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