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奉旨出使突厥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神都的朝堂内外漾开层层涟漪。各方势力目光聚焦,心思各异。而在这诸多目光中,有一道来自帝国名义上的储君——太子李显。
出使前一日,依照惯例,狄仁杰需入宫面圣,聆听圣训。然而,在前往万象神宫的路上,一名内侍悄然拦住了去路,低眉顺眼地传达了一个意外的邀请:“狄阁老,太子殿下于东宫备下清茶,望阁老移步一叙。”
狄仁杰目光微动,心中瞬间转过数个念头。太子李显,自被召回神都复立为太子以来,一直处于其母武则天的巨大光环与严密掌控之下,行事颇为低调,甚少主动结交外臣,尤其似他这般身居高位、深得女帝信任的重臣。此番邀请,用意何在?
“有劳内官带路。”狄仁杰面色平静,随着内侍转向东宫方向。
东宫,丽正殿。
相较于万象神宫的恢宏与威压,东宫的陈设显得更为雅致,却也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拘谨与压抑。太子李显身着常服,坐于殿中,见狄仁杰入内,竟起身相迎,态度颇为谦和。
“狄阁老不必多礼,快请坐。”李显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亲自示意狄仁杰落座,“闻听阁老不日即将北行,深入虎狼之地,为国操劳,孤心甚为感佩。”
“殿下言重了。”狄仁杰躬身施礼后,方谨慎坐下,“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言劳。”
内侍奉上香茗,氤氲热气模糊了李显略显苍白和疲惫的面容。他挥退左右,殿内只剩下他与狄仁杰二人。
“北地苦寒,突厥人生性彪悍,更兼那阿史那匐俱狼子野心,阁老此行,艰险异常啊。”李显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真诚的关切,“孤虽居深宫,亦知边境安宁关乎国本。阁老身负皇命,定要万事小心。”
“谢殿下关怀,臣自当谨记。”狄仁杰应对得体,心中却在细细品味太子每一句话背后的含义。
李显端起茶盏,指尖微微摩挲着杯壁,似乎有些犹豫,片刻后,方压低声音道:“狄阁老,孤知你乃国之柱石,忠心体国。有些话,或许不当讲,但孤……心中着实忧虑。”
“殿下但讲无妨,臣洗耳恭听。”狄仁杰神色不变。
“母皇年事渐高,虽天威浩荡,然国事繁巨,难免操劳。”李显的话语十分含蓄,但指向已然明确,“孤身为太子,却不能为母皇分忧,常感愧怍。如今边境不稳,朝中……亦需稳定。阁老此番若能顺利化解干戈,不仅是为国建功,亦是……稳固朝纲之举。”
他顿了顿,目光恳切地看向狄仁杰:“孤别无所求,只望阁老能体察时艰,以国事为重。无论外界风云如何变幻,我李唐江山之根本,不容有失。”
这番话,说得可谓语重心长,又带着几分试探与无奈。李显既表达了对狄仁杰的倚重,也隐隐透露出对自身处境的不安,以及对未来朝局可能生变的担忧。他是在提醒狄仁杰,维护边境稳定,从长远看,也是维护李唐正统的稳定。
狄仁杰心中了然。太子这是在委婉地争取他的理解,甚至是一种隐形的支持。在女帝强势、武氏子弟虎视眈眈的背景下,太子李显这个储君之位坐得并不安稳。他需要像狄仁杰这样的重臣,能在关键时刻秉持“李唐正统”的理念。
“殿下之心,臣已明了。”狄仁杰放下茶盏,声音沉稳而坚定,“臣狄仁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所行所为,上为陛下分忧,下为黎民请命,中为社稷安定。江山社稷之重,在于民安,在于国泰。此心此志,天地可鉴,无论身处何地,面对何人,绝无更改。”
他没有直接承诺效忠太子,而是重申了自己一贯的立场——忠于皇帝,忠于社稷,忠于百姓。这个回答,既让太子感受到了他对国家根本的维护,又未逾越臣子本分,避免了卷入具体的储位之争。
李显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释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便掩饰过去。他点了点头:“有阁老此言,孤便放心了。愿阁老此行,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离开东宫,狄仁杰的心情并不轻松。太子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陛下年事已高,太子与武氏诸王之间的微妙平衡,是悬在朝堂之上的一把利剑。边境风云与朝堂暗流,从来都是相互交织。他此番出使,不仅要应对突厥的外部威胁,还需时刻谨记神都内部的暗涌,一言一行,都可能被赋予不同的解读。
回到狄府,李元芳已从千牛卫返回,正在汇报初步探查到的零星信息。狄仁杰将太子召见之事暂且压下,专注于眼前的北行准备。
“元芳,使团护卫由你全权负责,挑选最精锐的卫队,务必保证使团安全,同时不能过于张扬,以免刺激突厥方面。”
“是,大人!”
“曾泰,你负责整理所有关于突厥风俗、部落分布、权贵关系的卷宗,沿途我们需仔细研读。”
“学生明白!”
“如燕,你心思细密,沿途留意各方动向,无论是突厥人,还是……可能出现的其他势力。”
“叔父放心。”
看着忙碌准备的众人,狄仁杰深吸一口气。北境的风云已然卷起,而神都的暗流也从未停息。他这位大唐的守护者,此番不仅要直面外部的刀兵,更要在这错综复杂的朝局漩涡中,守住心中的那杆秤,那维护天下安定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