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轻飘飘的问话，落在玄风三人耳中，却比峡谷内呼啸的罡风还要沉重。
毁了玩具，救下食材？
玄风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听懂了。这个女人的逻辑里，没有正邪，没有善恶，只有价值和……食谱。那面汇聚了万千魂魄的邪魂幡，在她眼里，是一件可以毁掉的“玩具”。而那些被囚禁的、痛苦哀嚎的魂魄，则是可以顺手解救的“食材”。
何其荒谬，又何其……理所当然。
这本就是她赖以生存的法则。
“顾姑娘，这太冒险了。”玄风强迫自己从那套诡异的逻辑里抽身，回归现实，“那山洞内至少有十几名邪修在主持仪式，为首的必然是据点头目。我们一旦动手，寨墙上的巡逻队会立刻合围，到时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所以，不能让他们合围。”顾清姿的回答简单直接。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身前的岩石上，用指甲轻轻划动，一个简陋的地形图便出现了。她的指尖点在了山寨的左翼，一处与主寨墙看似相连、实则隔着一道天然裂谷的了望塔上。
“入夜后，阴气最重，也是他们仪式最关键、心神最松懈的时候。玄风，你负责监视，找出他们巡逻队换防的间隙，我要精确到息。”
接着，她的指尖移到了山寨右侧，一片怪石嶙峋的乱石滩。
“玄火，”她抬眼，看向那个一脸憋屈的少年，“这里，是你的舞台。”
玄火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更难看了：“你还真要我当诱饵？”
“不是诱饵。”顾清姿纠正道，“是惊雷。我要你在换防间隙的最后一息，用你最强的神力，攻击那片乱石滩，动静越大越好，然后立刻向东面撤离。记住，是东面，别跑错了方向，也别死得太快。”
东面是他们来时的反方向，也是一处绝壁，看似死路。
玄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在最不可能的方向制造混乱，会将大部分追兵的注意力引向那边，为她们突袭后山争取宝贵的时间。
“我和玄石，从正面进去。”顾清姿的指尖，最后落在了那黑气缭m漫的山洞口。
“正面？”玄火失声叫道，“那里的守卫至少有两队！”
“混乱一起，他们的注意力会在你身上。”顾清姿看着他，眼神平静，“你只需要为我争取三十息的时间。三十息后，寨墙上的邪修会发现上当，回援后山。玄石，”她转向那个沉默的巨人，“你的任务，就是在第三十一息，用你的盾，堵住从寨墙通往后山的唯一石阶。能堵多久，堵多久。”
玄石没有说话，只是将那面厚重的塔盾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算是回答。
“至于我……”顾清姿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石屑，目光再次投向那面在黑雾中若隐若现的邪魂幡，“三十息，足够我毁了那件玩具，顺便……打包我的‘食材’了。”
计划简单粗暴，却又环环相扣，将每个人的作用都压榨到了极致。这是一个疯子的计划，每一个环节都行走在刀锋之上，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玄风沉默了。他不是疯子，但他从顾清姿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比疯子更可怕的东西——绝对的自信。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她脑中一场已经排演了千百遍的沙盘推演。
“好。”最终，他吐出一个字，“我陪你疯一次。”
玄火张了张嘴，看着玄风和玄石那不容置疑的姿态，再看看顾清姿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把所有“凭什么”“我不干”的抗议，都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三十息……说得轻巧，万一你超时了怎么办……”
顾清姿回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放心，”她说，“我从不浪费粮食。”
玄火的脸，彻底绿了。
……
夜，如同泼洒的浓墨，将整个黑风峡谷浸染得一片死寂。
白日里呼啸的罡风，此刻变得阴冷而粘稠，像无数只无形的手，在人的皮肤上缓缓抚摸。山洞中传出的魂魄哀嚎，也变得愈发尖利，如泣如诉，搅得人心神不宁。
四人如四尊雕像，潜伏在崖顶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玄火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后，手心里全是冷汗。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演练着逃跑路线，越想越觉得那个东面的绝壁是个死地。这个女人，该不会是想借刀杀人，顺便把他这个“备用点心”给提前烹饪了吧？
他偷偷瞥了一眼顾清姿的侧影。
她就那么安静地趴在那里，与黑暗融为一体，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她的专注，她的耐心，像一头蛰伏在草丛中，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顶级掠食者。
玄火心中的那点焦躁，竟不知不觉地平复了些许。
不知过了多久，玄风那如同蚊蚋般的声音，在三人脑海中同时响起。
“子时三刻，西北方向巡逻队，开始换防。间隙，三十五息。”
来了！
玄火的心猛地一跳。
顾清姿缓缓睁开了眼，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眸子，依次扫过玄风、玄石，最后落在了玄火身上。
没有鼓励，没有命令，只有一个平静的眼神。
玄火咬了咬牙，猫着腰，借着岩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预定地点潜去。他的动作，远比他自己想象的要敏捷、要决绝。
顾清姿的目光，跟随着他远去，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右侧的乱石滩后。
她开始在心中默数。
一，二，三……
当数到第二十九息时，她对着玄风和玄石，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
玄风深吸一口气，神念高度集中。玄石则将那面塔盾，无声地提在了身前。
第三十息！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山寨右翼的乱石滩方向传来！
一团耀眼的金光冲天而起，神族神力特有的纯正气息，如同黑夜中的火炬，瞬间引爆了整个黑风寨！
“敌袭！在右翼！”
“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寨墙上，瞬间乱成一团。大批的邪修举着火把，如同被惊扰的蚁群，纷纷朝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涌去。就连山洞口那两队原本纹丝不动的守卫，也有一半人被吸引了注意力，探头探脑地向那边张望。
就是现在！
顾清姿的身影，如同一缕青烟，从崖顶一跃而下。
她没有动用任何神力，仅凭着嫁接来的轻身术与对风的掌控，便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无声的轨迹，精准地落在了山洞口外的一处阴影里。
玄风与玄石紧随其后，三人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
山洞口的守卫，注意力大半被右翼的混乱吸引，剩下的几个也只是懒散地靠着墙壁，丝毫没有察觉，死亡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顾清姿没有丝毫停顿，身影一闪，便从两名守卫之间穿过。
在她穿过的一瞬间，那两名守卫的身体同时一僵，喉咙上多出了一道细不可见的血线，连哼都未哼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没有杀光所有人，只是清出了一条足够她进入的通道。
浓郁的血腥味和怨气，扑面而来。
顾清姿踏入山洞，眼前的景象，让她那颗早已冰冷的心，都微微一沉。
山洞内部，比外面看到的要大得多。洞壁上，用某种不知名的鲜血，画满了扭曲的符文。而在山洞的中央，那座由累累白骨堆砌的祭坛上，邪魂幡正悬浮着，疯狂地吸收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魂魄。
祭坛周围，十几名身穿黑袍的灭神教徒，正围成一圈，口中念念有词，主持着这邪恶的仪式。
而在他们的中心，一名身形高瘦，手持一根白骨法杖的男人，正背对着洞口，似乎在感受着邪魂幡的力量。他的气息，阴冷而强大，远超洞内任何一个教徒。
据点首领！
顾清姿的目光，直接越过了那些教徒，锁定在了那个背影上。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到极致，一步步，悄无声息地，朝着祭坛靠近。
她的目标，是那面幡！
只要毁了幡，仪式自会中断，这个首领，不过是瓮中之鳖。
五十步。
四十步。
三十步。
洞内的教徒，依旧沉浸在仪式中，毫无察觉。
二十步！
顾清姿的身体微微下沉，体内的力量开始运转，准备发出雷霆一击！
可就在这时，那个一直背对着她的据点首领，忽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轻笑。
“呵呵……躲在阴影里的小老鼠，终于舍得现身了吗？”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如同被硫酸泼过的脸，坑坑洼洼，没有嘴唇，只有一道裂开的口子，露出发黑的牙床。他的双眼，更是两个空洞的窟窿，没有眼球，只有两簇幽绿色的魂火，在其中跳动。
他“看”着顾清姿，魂火闪烁。
“不得不承认，你的敛息之术，是我见过最高明的。若不是我的宝贝……它告诉我自己最喜欢的‘甜点’来了，我还真发现不了你。”
他手中的白骨法杖，轻轻一点祭坛。
嗡——
那面邪魂幡，猛地一震，幡面上，无数张痛苦的人脸，齐齐转向了顾清姿，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啸！
一股磅礴的邪力，如同决堤的洪流，从幡旗上轰然爆发，直冲顾清姿而来！
这股力量，并非物理攻击，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
“不好！”
顾清姿心头一凛，魂甲瞬间催动，护住心神。
但那邪力来得太快，太猛！
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要被硬生生从身体里撕扯出去！
“桀桀桀……在我的‘万魂领域’里，你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据点首领怪笑着，举起了手中的白骨法杖，“现在，就让我看看，你这道美味的‘甜点’，究竟是什么味道！”
法杖顶端，一颗惨白的骷髅头张开了嘴，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黑色光束，夹杂着万千魂魄的诅咒，朝着动弹不得的顾清姿，爆射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面黑沉沉的塔盾，如同一座从天而降的山岳，重重地砸在了顾清-姿身前。
玄石！
他竟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了！
黑色光束狠狠地轰击在塔盾之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玄石那魁梧如山的身躯，被这股巨力震得连连后退，每退一步，都在坚硬的地面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他的嘴角，一丝鲜血缓缓溢出。
“哦？还有帮手？”首领的魂火跳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顾清姿趁着这短暂的喘息之机，从灵魂的震慑中挣脱出来。她看了一眼挡在身前的玄石，又看了一眼已经反应过来，开始朝这边合围的十几名黑袍教徒。
她的眼中，没有半分慌乱。
“玄风，”她通过神念，下达了第二个命令，“放一把火，把这个洞，给我烧得再亮一点！”
下一刻，一道凌厉的剑光，从洞口闪现，直袭那名手持白骨法杖的据点首领。
玄风，也出手了！
一场突袭，瞬间演变成了一场硬碰硬的攻坚战！
据点首领看着分从左右攻来的神族弟子，又看了看那个终于从灵魂震慑中恢复过来的黑衣女子，裂开的嘴角，笑意更浓了。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既然都来了，那就一起，成为我邪魂幡的养料吧！”
他高举法杖，整个山洞的邪力，都开始以他为中心，疯狂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