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但北境的风,却愈发凛冽。
“北境都护府”的牌匾,在短短一天之内,便被能工巧匠赶制出来,高悬于原先的秦家军帅府之上。
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取代了昔日的宗族威严。
议事厅内,顾长生端坐主位,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
左手边,是身着银甲,英气逼人的秦凌霜。右手边,则破天荒地坐着一个身穿布袍,须发微白,神情拘谨的老者——陈伯。
下方,李虎、秦烈等一众在昨日之变中立场坚定的将领,昂首挺胸,眼神中充满了对新主宰的信服与期待。
而在他们的对面,几名年岁稍长,身形魁梧的将领则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是秦家的旁系族人,是秦凌霜的叔伯辈,也是秦家军中旧有势力的代表。
此刻,他们脸上交织着复杂的神色,有不解,有不满,更有深深的忌惮。
“自今日起,都护府正式成立。”
顾长生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人的呼吸声,
“我自任大都护,凌霜为副都护,共掌北境军政。”
这一点,无人意外。
但他的下一句话,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
“陈伯,”他看向身旁的账房先生,
“我命你为都护府首席度支官,总揽北境一切钱粮、赋税、军需调配。推行‘数目字管理法’,所有账目,进出流水,必须清晰可查,责任到人。”
陈伯激动得浑身一颤,连忙起身,想要下跪,却被顾长生抬手制止。
“陈伯,坐下。在我这里,能者居上,无需繁文缛节。”
此言一出,那几名秦家旁系将领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一名面容黝黑,下颌留着钢针般短须的壮硕将领,秦凌霜的三叔秦洪,终于忍不住出列,沉声道:
“大都护,陈伯为我秦家管理账目多年,劳苦功高,我等并无异议。但‘度支官’一职,总管军政钱粮,何其重要!陈伯一介文吏,恐难当此大任吧?”
他嘴上说着陈伯,眼睛却盯着顾长生,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你一个外姓人,刚掌权就要把钱袋子交给一个外人,把我们这些秦家自家人放在何处?
顾长生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不满,淡淡道:
“三叔说得有理。不过,我用人,只看能力,不问出身。谁若觉得比陈伯更懂算账,更能让府库充盈,让每一粒军粮都用在刀刃上,可以随时向我自荐。”
他目光一扫,那几名将领顿时语塞。
他们都是战场上厮杀的悍将,让他们管钱?怕不是几天就能把账目搞成一团乱麻。
秦洪面色一僵,冷哼一声,退了回去。
顾长生并未理会他的情绪,继续抛出第二道惊雷。
“军制,当改。”
他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
“旧有的军功体系,论资排辈,裙带丛生,早已僵化!”
“自今日起,废除旧制,建立新功。”
“凡战场杀敌、守城有功、训练卓异者,不问出身,皆可晋升!”
“此前守城战中,所有表现优异的士卒,三日内,名单呈上,我要亲自擢拔!”
此令一出,李虎、秦烈这些平民出身的将领,眼中瞬间爆发出炙热的光芒!
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而秦洪等人的脸色,则彻底沉了下去。
这等于是在刨他们的根!
秦家军之所以姓秦,就是因为军中校尉、都尉等中高层将官,大半都是秦氏族人或与他们关系匪浅的亲信。
顾长生此举,无异于釜底抽薪!
“其三,战法,当变!”
顾长生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交击。
“我观北境士卒,勇则勇矣,然战法散乱,伤亡过巨。”
“即日起,以‘城防火力营’为模板,全军推广‘三段击’战术!以严明军纪替代匹夫之勇,以阵法之威碾压敌寇!”
“荒唐!”
秦洪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踏前一步,声若洪钟,
“我秦家枪法,纵横北境百年,所向披靡!你那什么‘三段击’,不过是些农夫都能用的取巧之术,让儿郎们躲在后面放箭,算什么本事?这是要毁掉我秦家军的血性!祖宗之法,不可变!”
“没错!我秦家儿郎,都是马上取功名的汉子,不是躲在后面放冷箭的懦夫!”另一名旁系将领也站了出来,高声附和。
一时间,数名旧将同仇敌忾,大有逼宫之势。
议事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紧张得仿佛一触即发。
秦凌霜凤眸一寒,正要呵斥,却被顾长生抬手拦下。
他看着群情激愤的秦洪等人,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祖宗之法?”
他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轻蔑,
“三叔可知,二十年前,我岳父大人,是如何凭三千轻骑,大破蛮族王庭,奠定秦家军威名的?”
秦洪一愣,傲然道:“自然是靠我秦家无双的骑射之术!”
“是吗?”
顾长生摇了摇头,
“我读过那场战役的所有卷宗。岳父大人用的是‘分兵引诱,中心开花’之计。他抛弃了当时流行的重骑兵正面冲锋的‘祖宗之法’,才换来了那场大捷。”
“真正的祖宗之法,只有四个字——”
顾长生的声音陡然转冷,一字一顿:
“胜者为王!”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刀:
“口舌之争,最为无用。既然诸位不服,那便用军人最直接的方式来解决。”
“传我将令!”
“明日辰时,演武场!由李虎率新编‘神机营’五百人,对阵由秦洪将军所率五百旧部精锐!”
“不设裁判,不限手段,以一方彻底失去战斗力为止!”
“我要让全军将士都看看,究竟是你们的‘祖宗之法’厉害,还是我的‘胜者为王’更硬!”
死寂。
秦洪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顾长生竟然如此直接,如此羞辱人!
让他这个身经百战的宿将,去跟李虎那个只知道蛮干的莽夫,在全军面前对垒?
“好!”秦洪怒极反笑,一口应下,“若我赢了,大都护便收回成命,如何?”
“你赢不了。”顾长生淡淡道,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
“明日演武场上,自见分晓。”
顾长生挥了挥手,直接下了逐客令,
“诸位,请回吧。”
第二天,演武场上,人山人海。
全城几乎所有的将士都闻讯赶来,将巨大的演武场围得水泄不通。
一边,是秦洪亲自率领的五百名旧部精锐。
他们个个身披重甲,手持大盾长枪,眼神凶悍,阵型虽然略显松散,但那股百战老兵的彪悍之气,扑面而来。
另一边,则是李虎的神机营。
五百名士卒,只着轻便皮甲,人手一具神臂弩,排成三列整齐的横队,安静得如同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
“花里胡哨!”秦洪看着对面那单薄的阵型,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随着顾长生在将台上一声令下,演武正式开始!
“冲锋!碾碎他们!”
秦洪怒吼一声,一马当先,五百重甲步兵发出震天的呐喊,如同一股黑色的铁流,向着神机营猛扑过去!
大地在震颤!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的冲锋,神机营却纹丝不动。
李虎站在阵前,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
“举弩!”
“开弦!”
“放!”
当敌军进入百步范围的瞬间,他手臂猛然挥下!
“嗡——!”
第一排一百六十多具神臂弩同时发出刺耳的弦响,密集的弩矢瞬间形成一片死亡的阴云,劈头盖脸地砸向冲锋的铁流!
“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重甲兵,瞬间就被射成了刺猬!神臂弩的恐怖穿透力,轻易撕开了他们的甲胄,惨叫声响成一片!
“稳住!举盾!”秦洪目眦欲裂地咆哮着。
然而,不等他们重整阵型,李虎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
“二排,放!”
“嗡——!”
又是一片死亡箭雨!
“三排,放!”
“嗡——!”
第一排的士兵已经退到最后,开始冷静地给弩箭上弦。
三段击!
连绵不绝,毫无间隙的打击!
这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死亡之墙!
秦洪的旧部精锐,就像是冲向钢铁磨盘的血肉,被一片片地撕碎、吞噬。
他们甚至连靠近对方三十步都做不到,便已经倒下了一大半。
剩下的士卒,彻底崩溃了!他们惊恐地扔掉兵器,转身就跑。
摧枯拉朽!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演武场上,只剩下满地的尸体(演武用无箭头重矢,但依然造成大量重伤)和哀嚎的伤兵。
全场死寂。
所有观战的将士,都被这恐怖、高效、冷酷的屠杀方式,震得头皮发麻。
顾长生从将台上缓缓走下,来到面如死灰、呆立当场的秦洪面前。
“三叔,现在,你觉得是谁赢了?”
秦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长生不再看他,转身面向全军,声音如冰。
“治军不力,思想僵化,墨守成规,此为败军之将!我宣布,即刻起,免去秦洪、秦山……”
他一连念出五个名字,全是今日带头反对的旁系将领。
“……以上诸人所有军职,降为普通士卒,入神机营,从头学起!”
紧接着,他看向李虎身旁几名在守城战中表现优异的年轻队率。
“李敢、王平……听令!”
“末将在!”几名年轻人激动得满脸通红,单膝跪地。
“命你等,即刻接管‘锐金营’、‘厚土营’……兵权!三日之内,我要看到他们,学会‘三段击’!”
“末将……遵命!”
一贬,一提。
顾长生用一场无可辩驳的胜利,和一次冷酷无情的清洗,将秦家军内部最后一点杂音,彻底碾碎。
他缓缓走回将台,看着下方那支开始真正属于他的军队,
看着那些由敬畏、狂热、信服组成的目光,
他知道,对内的整合已经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