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北岸的冻土被火把照得发亮,民夫们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云裳提着风灯走在刚刚夯实的堤基上,羊皮靴踩过结霜的草叶发出细碎声响。工曹老吏追着她指图纸:“姑娘,这泄洪渠非要挖这么宽?多费三成工啊!”
“弘嘉七年决堤,就是因为泄洪渠窄了七尺。”云裳蹲下身抓把冻土在指间碾开,“土质比记载的更疏松,要再加三排木桩。”
她说话时风灯摇晃,光影扫过堤下新设的营寨——那里驻扎着正在轮休的归义营。几个伤兵靠在辕门边看她,有人低声说:“这姑娘比工曹那些老爷们懂行。”
更远处,陈望带着夜不收牵马踏过浅滩,马背上驮着用油布裹紧的物件。经过云裳身边时,他微微颔首,目光在她冻红的指尖停留一瞬。等这支沉默的队伍消失在夜色里,老吏才凑过来:“听说他们要去河西……”
云裳望着对岸漆黑的群山,那里有西戎的斥候在活动。她拢紧风灯,灯火在琉璃罩里轻轻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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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节度使府的后园温暖如春。薛瑾捏着茶针的手停在半空,面前茶汤里浮着几根特别的紫毫。“太湖紫笋?”他冷笑,“林鹿这是提醒我,他的手能伸进江南茶山。”
幕僚躬身递上密报:“朔方在渭北筑堤,动用了归义营伤兵。”
茶针猛地扎进紫笋茶梗。“蠢货!”薛瑾拂落茶具,“治水是收买民心最快的手段!你们当初怎么说的?说寒门庶子不懂这些!”
鎏金香炉吐出的青烟扭曲变形,映着众人惶惶的面容。没人注意到,角落里有个青衣文士正在记录茶会言行——他是三日前拿着河北大族荐书来投的,袖中藏着截染血的箭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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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含冰殿的枯井被石板封死了。贾凤站在井边,看太监们用朱砂在石板上画符。嫪独把玩着新得的玉貔貅,突然说:“娘娘发现没有?每次我们追查永宁,总会冒出些不相干的线索。”
他踢开脚边半截箭杆:“河西的箭,河北的荐书,现在连江南的茶都来了。”玉貔貅在他掌心转得飞快,“像不像有人故意把水搅浑?”
贾凤盯着井口缝隙里新长的青苔,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雷雨夜。当时还是才人的她,就是把写有贵妃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塞进这口井的。难道真是报应?
“查江南茶路。”她转身时步摇勾住蛛网,“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在借尸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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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阳城头的雪化了又冻,郑媛媛带着新制的护手来找林鹿时,他正在演武场试弩。星晚改良的偏心轮让女子也能轻松扳动弩机,此刻他却在调整望山镜的角度。
“看城内?”郑媛媛顺着镜筒方向望去,隐约见到文书房的窗棂。
林鹿转身接过护手,鹿皮内衬还缀着细绒。“渭北堤防的图纸,云裳画了七版。”他系护手时碰到她冰凉的指尖,“每版都比工曹老吏更精准。”
郑媛媛低头看他甲胄上的霜痕:“你连夜去渭北了?”
“去看泄洪渠。”他抬眼时,眸子里映着雪光,“她坚持要挖宽七尺,多费四千人工。但若真遇上百年春汛……”
话没说完,驿马嘶鸣声撕裂清晨。信使滚鞍下马高举漆筒:“河西急报!薛瑾派兵拦截我们的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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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的风雪里,陈望蹲在岩洞中擦拭弩箭。延陀留下的狼头银牌挂在洞口,偶尔与岩石碰撞出轻响。副手递来烤热的酒囊:“世子传讯,秃发兀术的庆功宴提前了。”
“正好。”陈望将染血的布条埋进沙土,“让河西使者把病马毛夹在礼单里,西戎人最恨别人说他们养马不行。”
洞外传来狼嚎,银牌在风中轻轻旋转。陈望想起延陀离开前说的话:“我们草原人报恩,要么送最烈的酒,要么插最利的刀。”
此刻的河西节度使府,薛瑾正对着礼单皱眉。“西戎人突然要加三成盐铁?”他指尖划过清单上“种马十二匹”的字样,“告诉秃发兀术,想要盐铁,拿林鹿的人头来换。”
幕僚低声提醒:“使团里混进了朔方的人……”
薛瑾突然笑了。他取过那盒紫笋茶,亲自封好递给使者:“把这个带给秃发兀术,就说——是故人送的嫁衣裳。”
当信使顶着风雪冲进朔阳城时,林鹿正在看渭北堤防的第七版图纸。听到薛瑾的转赠之言,他轻轻折起图纸一角:“告诉陈望,可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