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的指尖悬在唐三彩三花马的鬃毛上方,终究没敢碰——这匹马的釉色太鲜活了,棕红皮毛上凝着层薄釉,像刚被晨露打湿的鬃毛。他是两世见过最精美的三彩:马身肌肉线条流畅,前腿绷直如弓,后腿微屈蓄力,尾巴翘成漂亮的弧度,连眼角的细纹都雕得清清楚楚。
这是贞观二十三年的御马监贡品。他轻声说,想起前世在昭陵陪葬坑见过类似的陶马,当年太宗皇帝骑过它,征高句丽时还中过箭。旁边货架上的隋唐青瓷白瓷堆成小山,他随手拿起件白釉龙柄壶,壶身的龙纹还留着窑火的温度——不是现代电窑能烧出来的活气。
转到宋代区时,陈云的眉峰皱成了川字。汝窑天青釉洗摆了满满一层,可他摸遍所有瓷片,都没找到传说中雨过天青的韵味。全是高仿。他冷笑,想起后世专家炒作全球仅65件半汝瓷的笑话——当年他在故宫库房见过真正的汝窑,釉色是揉碎的星光,哪像这些,釉面浮着层刻意的。
倒是旁边的官窑贯耳瓶让他驻足。瓶颈的蕉叶纹刻得深浅有度,底部的大宋官窑款识是用本金写的,笔锋里藏着造办处的严谨。这才是真东西。他指尖划过瓶身的冰裂纹,溥伟倒会挑,把官窑的精品全留下了。
元青花区的灯光突然亮了些——不是陈云开的灯,是地库的感应系统探测到有人移动。他揉了揉眼睛,差点以为自己进了元青花博物馆:几百件梅瓶、大罐、玉壶春瓶排得整整齐齐,鬼谷子下山的纹饰里,苏代骑在马上,衣褶里藏着细小的青花点;昭君出塞的大罐上,王昭君的琵琶弦是用金线描的,泛着柔润的光。
我的天...他走到一件周亚夫屯兵细柳营罐前,罐身的军阵图里,每个士兵的盔甲都不一样。元青花的钴料是从波斯进口的,发色浓艳却不刺眼,他凑得很近,鼻尖几乎碰到罐口,闻到股淡淡的松烟墨味——是当年画工的墨汁蹭上去的。
明代区的甜白瓷更让他惊叹。永乐甜白釉僧帽壶,壶身的白像凝脂,连盖纽的莲花纹都透着光;宣德青花海水龙纹扁瓶,龙爪的鳞片是用小笔一笔一笔点的,每一片都带着海水的咸腥气。陈云数了数,仅成化斗彩鸡缸杯就有十几件,杯身的子母鸡纹,母鸡的羽毛都根根分明。
象牙区的凉席铺在地上,陈云踩上去,凉意从脚底板窜上来。象牙雕的十八罗汉,每个罗汉的表情都不一样,有的扛着经卷,有的抱着葫芦,连衣纹里的风都雕出来了。旁边的犀牛角杯,杯身刻着缠枝莲,杯口还留着当年的包浆,是贵族喝葡萄酒用的。
最让他震撼的是古籍区。他抽出一本《清明上河图》摹本,绢本的纹路里藏着宋人的笔锋,虹桥上的行人,连挑担子的担子绳结都画得清清楚楚。这是张择端的真迹摹本?他不敢相信,想起后世故宫藏的《清明上河图》,虽然是真迹,却比这幅少了点烟火气。
印章区的紫檀木盒里,躺着秦始皇的传国玉玺印章——不是仿品,是当年李斯刻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印身的螭虎纹还留着秦代的错金工艺。陈云拿起一枚汉武帝的错金铁券,铁券上的文字是用黄金填的,与民休息四个字,笔锋里藏着帝王的霸气。
陈云在地库转了三个小时,眼睛酸得发疼,靠在汝窑大罐上揉太阳穴。忽然,墙上传来细微的说话声——是通风口的位置,声音像被过滤过,却依然清晰。
肖叔,您就签了吧!是女人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纳兰地产出了三千万,这老房子值这个价!
三千万?老头的声音像破风箱,我这院子有六百平,还有天井和前面的梧桐树!人家楼房每平五千,我这才三千?欺负我是孤寡老头是不是?
您那是老房子!女人提高声音,钢筋混凝土的楼房,每层都能住人!你这破院子,连个卫生间都没有!
陈云开启感知,通风口上方的画面清晰起来:青砖墙上挖了个通风口,肖老头举着扫把,竹枝断裂在他手里,嘴角流着血。对面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身后跟着个保镖,保镖的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肖老头,你再闹...保镖的声音像闷雷,抬脚踹向老头的肚子。老头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肚子,疼得直抽抽,扫把滚在一边,竹枝散了一地。
陈云的拳头攥得发白。他望着墙上的通风口,又看看地库里的珍宝——唐三彩的三花马、元青花的梅瓶、汝窑的天青釉洗,每一件都像在喊:带我出去。
他摸出手机,想给沈梦如打电话,却想起老人说文源阁有考古队进场。又想报警,可地库的入口被封死,警察来了也找不到这里。最后,他把手机塞回口袋,走到汝窑大罐前,指尖抚过罐身的冰裂纹。
溥伟啊溥伟...他轻声说,你把和珅的宝藏搬来了,却没告诉我怎么带走。
地库的灯光忽明忽暗,照在他脸上。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通风口,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他知道,有些选择,比文物本身更重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