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儿胡同口的鸣春茶社飘着茉莉香。陈云跟着老邹头拾级而上,木楼梯吱呀作响,惊得檐角铜铃轻颤。二楼包间门帘是藏青缎子,绣着褪色的牡丹,伙计掀帘时赔笑:邹老您可算来,2楼6号包间给您留着,茶都温好了。
老邹头落座时,藤椅发出声。他从怀里摸出个锡制茶罐,倒了半杯碧螺春:尝尝,今年明前茶,我托人从杭州捎的。茶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
我正黄旗瓜尔佳氏。老邹头抿了口茶,声音突然低下去,光绪三十年生人,打小在恭王府后罩房长大。后来...后来战乱来了。他用茶盖拨着浮叶,爹把我塞进粪车,混出城时,我抱着半块东陵玉牌哭。再后来抽大烟,败光了祖产,要不是劳改时戒了,早埋土里了。
陈云盯着他手背的烟疤,想起昨夜在贝子府翻出的老照片——照片里穿马褂的少年,与眼前佝偻的老人判若两人。
那宅子...老邹头突然抬头,贝子府那处,我住过三年。达赉贝子爱喝杏仁茶,厨房后窗总飘着桂花香。他指节叩了叩桌,你买下那宅子,也算替我守着点念想。
服务员端来豌豆黄和糖油饼。陈云咬了口糖油饼,甜腻里带着芝麻香,忽然想起老邹头方才的话:您说圆明园地库...
地库?老邹头的手一抖,茶盏差点翻倒。
陈云掏出块从老邹头那儿顺走的玉牌——陆子冈款的山水牌,边角还沾着茶渍。玉牌在桌上投下阴影,像块凝固的时光。
前儿在贝子府翻旧书,见记载圆明园有座万宝阁,地宫藏了十万件珍玩。陈云压低声音,八国联军抢了地表的东西,可地宫入口炸毁后,再没人进去过。
老邹头盯着玉牌,喉结滚动:你...你怎么知道?
猜的。陈云笑,您刚才说小时候在恭王府,后来又提圆明园...该不会您爹当年也参与过地库的事?
老邹头的脸瞬间煞白。他抓起茶盏猛灌,茶水顺着下巴淌到青布衫:小陈,有些事...不是你能碰的。
陈云收敛笑意:我只是好奇。现在圆明园管控严,可听说荒地里常有瓷片、铜钉露出来...
别问了!老邹头突然拍桌,惊得邻座老人皱眉。他缓和语气,那地方邪性,我爹临终前说,地库门是用镇陵兽镇着,碰了要遭天谴。
陈云垂眸盯着茶汤。水面浮着片茶叶,像艘迷航的船。他知道老邹头没说实话——昨夜在贝子府,那串阴沉木佛珠里的羊皮纸,分明写着圆明园地宫,星陨为钥。
要买房?老邹头盯着陈云,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
陈云点头:手头有些闲钱,想收几处有历史的老宅子。您手里有房源?
老邹头笑了,从帆布包掏出个油皮本,翻得哗啦响:正黄旗后人手里,有醇亲王府的马厩改的四合院,有肃亲王府的花厅,还有睿亲王家的跨院...他指着本子上的照片,这处帽儿胡同18号,前清是大学士裕德府,带三进院子,房主移民美国急着出手,开价三百万。
陈云扫过照片。青瓦灰墙,影壁上的松鹤延年砖雕虽有些残缺,却比贝子府更精致。他摸出黑卡:价格不是问题,我要产权清晰的,没纠纷的。
老邹头合上本子:你放心,经我手的房子,都是干净的。房主要么急用钱,要么子女在国外,签合同前我帮你查三代。他顿了顿,不过...你买这么多宅子做什么?
投资。陈云笑,现在房价低,放十年,能翻十倍。
老邹头盯着他,忽然叹气:小陈,你和那些炒房的不一样。他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纸,这是我爹留下的地契,醇亲王府后花园那块地,当年抵给洋行了...你要感兴趣,我帮你问问。
陈云接过地契。纸页脆得像蝉翼,醇亲王载沣的印章还清晰可见。他抬头:邹老,明天上午,带我去看看帽儿胡同18号。
陈云站在圆明园东门时,夕阳正把西洋楼的断柱染成血红色。他买了张门票,往荒草深处走。
老邹头的话在耳边回响:地库入口在西峰秀色北边的乱石堆下...他踩着碎瓷片前行,鞋跟陷进腐土,带出半截雕花砖。
禁止入内的警示牌歪在草丛里。陈云绕过它,来到西峰秀色的假山下。乱石堆里,几株野菊开着惨白的花。他用军刀扒开碎石,露出块刻着万宝阁的残碑。
碑座下有个铁盒。陈云撬开锁,里面是本霉烂的账册。第一页写着:光绪三十年三月,收长白山老坑翡翠原石三百斤,暂存万宝阁地库...
他翻到最后一页,墨迹晕开:八月初九,洋人炸库,守库人尽殁...
风突然大了。陈云合上账册,抬头望向残破的大水法。喷泉早没了,只剩石龛里的积水映着晚霞,像一滴凝固的血。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老邹头:小陈,帽儿胡同18号我看过了,房主明天回国,你要是诚心要,今晚就能签合同。
陈云望着圆明园的暮色,把账册塞进背包。有些秘密,该见光了。
回城的出租车上,陈云翻着老邹头给的地契。背面有行小字:民国廿三年,售予日本山中商会,换购药品。
他想起昨夜破解的羊皮纸密信:许氏藏鼎,伪作惑众;邹氏守窟,身不由己...老邹头抽大烟、卖祖产、帮人牵线买房,原来都是局。
手机亮起,是沈梦如的消息:爷爷说圆明园最近有考古队进场,你要去小心。
陈云回复:知道了。他望着窗外掠过的灯火,忽然明白——老邹头不是在帮他,是在利用他。而他要找的,不仅是宅子,是藏在圆明园地下的,那批本该属于中国的珍宝。
车停在贝子府门口。陈云下车时,瞥见老邹头站在对面茶馆二楼,正朝他挥手。老人的身影融在暮色里,像张褪色的旧照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