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灵灵办公桌上那尊鱼藻纹元青花大罐,在冷白色的顶灯光下折射着幽蓝的光泽。包浆看似温润,线条古朴流畅,仿佛承载着数百年的历史尘埃。钟先生站在一旁,双手恭敬地扶着罐体,眼神却如锥子般锐利,死死钉在陈云脸上,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里抠出一丝半点的破绽。
文娜端坐红木扶手椅中,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茶盏盖子,清脆的磕碰声在寂静的会客室里显得异常清晰。她表面平静,心底却像被猫爪挠过——陈云从桌边走回来后,就这么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喝茶,一个字也不说!他那双总是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此刻低垂着,只盯着杯子里沉浮的碧绿茶芽。
“咳咳,”许灵灵脸上强挤出的笑容有些僵硬,她端起面前的骨瓷杯抿了一口,掩饰着自己的紧张,“陈大师,看得如何了?文娜姐也是爱瓷之人,对这罐子很是上心呢。”她刻意加重了“爱瓷之人”四个字,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文娜。
钟先生立刻会意,接口道:“是啊,文女士!这件宝贝是从日本藏家手里辗转回流的,绝对的皇家气象!您看这鱼藻纹,活灵活现,青花的苏麻离青料发色多正!市面上再难寻第二件了!”他语气热烈,带着一种煽动性的急切,一只手轻轻拍着罐身,仿佛在拍打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陈云终于放下茶杯,瓷杯底座落在红木小几上,发出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哒”一声。他抬眼,目光像两道无形的探针,越过钟先生热切的脸,直接落在许灵灵精心描绘过的眉眼间。那目光清澈,却又带着一种穿透皮相的凉意。
“器型大器,纹饰经典,青花发色浓郁……”陈云开口,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胎骨厚重,露胎处略有火石红痕迹……”他一边说,一边缓缓站起身,再次走向那大罐。这一次,他甚至没用放大镜和手电,修长的手指隔着薄薄的白手套,沿着罐口处一道若有若无的接胎线轻轻抚过。
许灵灵和钟先生的心都随着他指尖的移动提到了嗓子眼。
“……釉层光泽柔和,开片自然……”陈云的手指滑到腹部莲瓣纹下的一处积青处,“色阶晕散有度……这些都是老气。”
钟先生紧绷的脸皮松弛了一下,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正要趁热打铁。
陈云的手指却毫无征兆地停在了罐腹鱼纹的一条尾巴尖上!指尖微微用力往下按了按!那动作极轻微,但许灵灵一直死死盯着他动作的眼神猛地一缩!她放在桌下的手瞬间攥紧!
“不过——”陈云的语调陡然一转,如同冰凌断裂!他的手指闪电般收回,转向罐身内侧一处极其隐蔽的、靠近内壁的釉面。“这内壁旋胚痕的刀削角度……太整齐了。”
他猛地抬眼,锐利如刀的眼神如同实质般割在许灵灵骤然失血的脸上:
“蒙元大器的内壁,多为粗犷的快速旋修痕,因为当时器物只重外观大气实用,不讲究内壁光洁!而这罐内旋痕,每一道的起刀收刀,都带着刻意模仿的均匀刻意,还有这……”他手指猛地指向罐底中心圈足内侧一处极其微小的、几乎融入铁褐色护胎釉中的印记——
一枚只有米粒大小、色泽深青的烧制标记!
“这枚‘景镇仿古国营乙字贰拾叁号款’……”陈云的声音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风,一字一句狠狠砸在室内死寂的空气里,“是1958年景德镇仿古瓷工艺恢复期,专门用于高仿外销瓷的标记!许总,钟先生,”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贵公司这件‘元青花’,出生地……是五十年代末的江西啊!”
轰!
许灵灵感觉脑子里像是被扔进了一颗炸弹!所有的侥幸、所有的算计瞬间被炸得粉碎!她猛地站起身,带得身后的红木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钟先生更是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地僵在那里,扶着罐子的手都忘了收回来,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陈云,仿佛看到了怪物!
“不可能!你胡说!血口喷人!”许灵灵失态地尖叫起来,平日里精心维持的优雅从容荡然无存,声音尖利刺耳,“你凭什么这么说!这标记那么小,谁能看清?!是你眼瞎了吧!还是故意污蔑我们许氏!”她指着陈云,手指都在剧烈颤抖。
陈云却根本不看她,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文娜,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文娜姐,我说过,这罐子对你‘意义非凡’。意义就在于——它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给你介绍这桩‘好买卖’的好姐妹,挖的坑有多深!这价格要是真成交了,只怕……不是面子的问题,是里子都要亏穿地洞!”
文娜此刻的脸色,也如同寒霜结冻。她缓缓站起身,那双总是含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眼睛,此刻寒芒如刀,一寸寸刮过许灵灵惊惶失措的脸:“灵灵……好姐妹。”她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但那股寒意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这就是你急着出手、让我‘捡漏’的元青花?五十年代的景德镇高仿?连内壁旋痕和底款都懒得处理干净?”
她没再看许灵灵惨白的脸,目光落在钟先生身上:“钟先生是吧?你现在可以带着你这件‘国宝’,还有你们的故事,离开了。趁我……还能压得住火气。”那声音里的威胁,赤裸裸如同寒刃出鞘!
就在这时!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会客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许氏拍卖公司行政套装、神情慌乱的女职员冲了进来,手里捧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她根本顾不上室内的诡异气氛,几乎是哭喊着对许灵灵说:
“许总!不好了!保安部刚才在门口签收了一件闪送加急件!是……是发给文娜姐的!落款是‘司徒’!”她声音颤抖着,双手颤抖地递上那匣子,“他们没敢拆,但……但里面好像有什么声音……”
文娜脸色一变!司徒?那个纠缠不休、背景深不可测的东南亚神秘富豪?
陈云却眉头一皱。他的《秘藏心鉴》真炁敏锐地捕捉到匣子内部一种极其隐晦、冰冷粘稠的意念波动!像是……被某种秘法加持过的邪物,在匣中蠢蠢欲动!
“别碰!”陈云猛地低喝一声!身体却快如闪电般上前一步,在文娜和那女职员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夺过那紫檀木匣!
动作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你干什么?!”许灵灵下意识地尖叫!
陈云根本不理会她!他右手捏着木匣,左手在包中一模,手指间已多了一枚约莫半个巴掌大小、通体凝黄如鸡油冻、宝光内蕴如同活水的顶级寿山田黄冻石印章!印钮雕刻的是一条盘踞沉睡的螭龙,形态古拙苍劲!
这正是他之前在四阴神谷中,从鬼谷神殿石室中带出的无上法印——鬼谷秘藏“螭龙镇宝印”!
在所有人惊愕、愤怒、不解的目光注视下!
陈云体内《秘藏心鉴》的真炁如奔涌江河,毫无保留地灌注右手指尖!冰蓝色的真炁光芒在指掌间隐现!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硬木碎裂声!紫檀木匣的精致小锁在他灌注了真炁的指力下如同朽木般崩开!
陈云一把掀开匣盖!
嗡——!
一股肉眼难辨、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灰黑色意念波动如同脱困的恶鬼,猛地从匣中窜出!直扑离得最近的文娜面门!
“滚!”陈云眼中冰蓝厉芒一闪!左手捏着的“螭龙镇宝印”猛地盖向那团无形无质的邪恶意念!
印面下方虚空处!
一道由纯粹冰蓝色真炁凝聚而成的、散发着上古威严气息的螭龙盘绕虚印悍然成形!
同时!
田黄冻石螭龙钮印章本身,也如同受到了无形的召唤,沉睡的螭龙印钮猛地“活”了过来!一道细小却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光柱,瞬间透印而出,融入虚印之中!
轰!
金蓝二色交辉!
真龙咆哮的意志混合着无上镇封法印的威能,如同九天惊雷轰然压下!
滋滋滋——!
那团试图侵袭文娜的灰黑色意念波动,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一阵极其凄厉尖锐、仿佛直接撕裂灵魂的无声嘶嚎!瞬间被金蓝印光碾压、消融、蒸发!空气中只留下几缕如同烧焦羽毛般的恶臭青烟袅袅散去!
一切发生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快的让人以为是错觉!
只有那散落在桌上的紫檀木匣彻底碎裂开来!匣内,一个破碎的黑色骨灰瓷罐露了出来,表面雕刻着密密麻麻、充满邪异气息的符文,罐底赫然用血红色的朱砂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繁体字——“娜”!
现场死寂!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
文娜俏脸煞白如纸,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刚才那一瞬间,她仿佛感觉心脏被一只冰冷的爪子狠狠攥了一下!若不是陈云……
许灵灵和钟先生更是目瞪口呆,如同见了鬼一般,看着桌上那碎裂的骨灰罐和那个血红的“娜”字!
“司徒南洋邪术……‘咒魄降’?”一个带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跟着闯进来的许氏拍卖公司首席鉴定师,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他指着那骨灰罐,嘴唇都在哆嗦,“刻其名,束其发,拘其魂魄意念……以恶念温养,隔空咒杀!这……这是不死不休的绝户巫术啊!”
咒魄降!
文娜身体猛地一颤!看向陈云的眼神充满了后怕与感激!更带着难以言喻的震骇!他是怎么做到的?!不仅瞬间识破这阴毒陷阱,竟然还能……以那种匪夷所思的印光将其摧毁?!
陈云缓缓收起那枚光华内敛的螭龙镇宝印,面色平静,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一片尘埃。他抬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终于再次锁定了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许灵灵。
“许总,”陈云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比寒冬腊月的冰棱更刺骨,“元青花的事,还有这‘司徒’的礼物……这份大礼,文娜姐领教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碎裂的骨灰罐,最后定格在许灵灵惨白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冰冷彻骨的弧度:
“麻烦你转告许宇辉许副局长——‘鬼谷秘藏’在等龙文江和他背后的人去取。再告诉他一句……”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冰冷杀意:
“蛇既然已经钻出土了……打蛇,就要打七寸!下次埋的坑……记得再深一点!别让我轻易就把‘龙纹封印’,又盖在他的死穴上!”
“龙纹封印”四个字一出,许灵灵如同听到了地狱的召唤,浑身猛地一颤,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回椅子上,瘫软如泥!眼神彻底被巨大的恐惧吞噬!
陈云不再看她一眼,拿起桌上那块温润的田黄冻石螭龙印,对犹在震惊中的文娜点点头:“文娜姐,走吧。这地方……太脏。”
他转身,背影挺拔如同孤峰,带着那枚足以镇压妖邪、更足以让某些幕后黑手肝胆俱裂的绝世印章,在许灵灵等人如见鬼魅的目光中,径自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