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静寂的重压中无限拉长,沉滞得如同浓得化不开的血。茶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膏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刺般的寒意。王医生呆滞地站在原地,双目圆睁,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迸裂出来,一眨不眨地死死钉在陈云身上,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那张见惯生死、阅遍疑难的脸上,是冻结般的、彻底颠覆认知的震骇——那不是看到医术,而是如同凡人直面神只施展神迹时的惊怖!
阿龙的呼吸早已变得如同濒死的兽类一般粗重沉滞。他如同铁铸的塑像,钉死在一个距离足够制敌又足够反应的微妙点上,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如同绷到极限的钢丝。他的眼球因过度充血而微微凸出,额角、颈侧的青筋蚯蚓般暴凸,虬结盘踞,随着心脏的狂跳剧烈搏动!紧握的拳头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指缝中渗出的滚烫液体将皮手套染成了暗红,那是他自己的血!
杀了他!杀了他!他离沈老太近了!他手上是寒光闪闪的针!
不!不能动手!老爷子……老爷子还在他手上!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疯狂念头如同两条冰与火交织的毒龙,在阿龙的脑海里疯狂撕咬绞杀,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那根扎在老爷子后颈窝哑门穴上、长达七寸的寒光毫针,在他眼中膨胀了千百倍,仿佛变成了悬在悬崖边、随时能将万仞峭壁崩碎的致命引信!
沈老爷子则彻底沉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玄奥之境。
体内——那盘踞了数十年、犹如附骨之疽般啃噬他生机元阳的阴寒尸毒,此刻正被一种更为精纯、更为霸道的寒意——那是陈云手指拨动银针时传入的、如同万载玄冰核心最纯粹的极寒——如同抽丝剥茧般驱赶、逼迫、汇聚!那感觉异常诡异,如同滚烫的烙铁烫进骨髓,冰冷入髓的撕裂剧痛中却又透出一丝前所未有的、冻结麻痹后的……轻松?那是一种毒被拔除本源,长久禁锢的生命力即将破冰解封前兆的感知!
体外——冰寒刺骨!那不是环境的温度,而是陈云指尖迫出的玄冰真元形成的小范围力场!茶桌表面甚至凝结了一层白霜,正在缓慢蔓延!这已超出了武学真气、内家罡劲的范畴!这年轻人……修的是道?还是妖?!
陈云的每一个动作都如同被放慢到了极致。他捻动针尾的手指稳定得没有丝毫颤抖,每一次捻转都带动沈老爷子身体难以抑制的轻颤。他鬓角的汗珠不是颗颗滚落,而是在那凝滞寒冷的空气中直接化作了细密的冰晶,附着在发梢和皮肤上。石室门缝外传来阿龙极度压抑的、如同困兽低吼般的喘息。
时间,仿佛被冻结的砂石,艰难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一刻钟?半个时辰?在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时间的感知已经彻底模糊。
王医生保持着那个雕塑般的姿态,眼珠因为长久瞪视而布满血丝。
阿龙感觉自己绷紧的神经即将在下一秒彻底崩断!
沈老爷子的身躯猛地一震!如同冰封的海面被巨锤砸裂,发出一声沉闷的轰响!他猛地喷出一口浓稠的、如同墨汁冻结般的黑色血块!那股浓黑到极致、散发着腐朽尸臭的血块尚未落地,就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了半固体,砸落在地毯上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声。
就是现在!
陈云眼中精光骤然大放!
“引路已成,聚流成溪——给我……开!”
他一声低喝,如同春雷在厚土下炸响!手中一枚三寸短针化作一点几乎不可见的寒星,精准无比地点在沈老爷子右臂肩井穴!同一瞬间,他另一只手掌猛地拍在沈老爷子膻中穴的位置!
“嗡——!”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嗡鸣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沈老爷子裸露的上半身,所有之前施插的银针在同一刹那疯狂颤动起来!插针的周围皮肉下,仿佛有一道道极细的、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液体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硬生生地从四肢百骸深处剥离、抽吸、汇聚!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朝着他的右臂涌去!整条手臂的皮肤在瞬间呈现出骇人的、如同墨玉般深沉的青黑色泽,条条血管狰狞暴突,如同即将爆裂的管道!
“王老!”陈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消过毒的手术刀!玻璃容器!快!”
王医生如梦初醒,又惊又惧,手脚却因过度紧张而僵硬不听使唤,跌跌撞撞地扑向角落的医疗箱。阿龙的眼神死死锁定在那条已变得如同恶鬼般的青黑手臂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沉声响。他嗅到了极其强烈的、源自生物本能的致命危险气息!像某种沉睡的远古凶毒终于被激怒释放!
王医生终于用颤抖的手将手术刀和一只厚壁玻璃培养皿递了过来。陈云根本无暇再说什么,他全副心神都贯注在指尖最后那微妙到极致的平衡上!他单手接过消过毒的手术刀,另一只手始终未曾离开老爷子膻中,体内的玄冰真元以最大马力输出,死死控扼住那汇聚于右臂、如同狂龙般左冲右突的滔天尸毒!
寒光一闪!
快!快得只剩下光影的残迹!
手术刀锋利的刃口精准地在沈老爷子右手食指尖端极其细微地一抹!
如同高压堤坝瞬间凿开一个针孔!
嗤——!!!
一股如同浓缩墨汁、却又凝练精纯到令人灵魂战栗的漆黑液流激射而出!不是滴落!是喷射!精准地注入下方的玻璃培养皿中!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最底层的腐朽寒气随着液体的喷射猛地扩散开来!
啪嗒!
漆黑的液体落入玻璃器皿底部。
咔嚓——!
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脆响骤然爆开!
就在液滴接触厚实玻璃器皿底部的刹那,那特制的、足以抵抗一般化学腐蚀的厚重玻璃,以液滴为中心,瞬间裂开无数细密的白色冰裂纹!裂纹如同活物般飞速蔓延、变粗、加深!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整个器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炸裂!化作千百片带着锐利棱角的碎片!无数漆黑的冰渣伴随着玻璃碎片四散激射!
恐怖的寒气如同爆炸般席卷而出!
“躲开!”陈云厉喝,身体本能地向后急退一步!
阿龙早已如同惊弓之鸟,在他喊出声的前一刹便已条件反射般地猛扑上去,魁梧的身躯如同护主的巨熊,硬生生将因银针起落而处于短暂僵直的沈老爷子护在身下!
噗!噗!噗!
细碎的漆黑冰晶溅射在阿龙护着沈老爷子的后背手臂上,特制的劲装瞬间被蚀出点点焦痕!
王医生慢了半拍,一道带着冰冷锐气的玻璃碎片擦着他脸颊飞过,留下一条火辣辣的血痕!他却浑然不觉,双眼因极度的震骇而失焦,傻傻地看着那爆裂一地、还在丝丝散发着肉眼可见白色寒气的碎片和粘稠毒冰——那是现代科学无法理解的凶险!
“咳咳……咳咳咳……”沈老爷子在阿龙身下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每一咳都带出一小团灰黑色的浊气,随即大口喘息起来。那喘息,不再是被掐住喉咙般的艰难,而是如同溺水者终于探出水面、贪婪呼吸新鲜空气的释放!原本弥漫周身的、那令人从骨子里发寒的阴冷气息,如同烈阳下的薄雾,正在快速消散!他那张灰败僵硬了数十年的面孔,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温润起来,甚至泛起了久违的、生机盎然的血色!
石室内一片狼藉,玻璃碎片和漆黑的毒冰散落一地,丝丝缕缕的白色寒气尚未散尽。
阿龙猛地低头,看向怀中护住的沈老爷子——那双曾因痛苦和阴寒而浑浊黯淡了数十年的眼睛里,此刻竟映着角落里那盏古灯的光晕,如同星火重燃,亮得惊人!不再是苟延残喘的虚弱!而是劫后余生、磅礴怒雷般爆发出的——滔天怒意与冰冷的决断!
“老爷子?!”阿龙声音都在颤抖,是惊,更是喜!
沈老爷子没回答阿龙,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阿龙魁梧的肩背,如同万载寒冰打磨的剑锋,带着刺破血肉骨髓的冷冽杀机,直直钉在刚刚拔完最后一根银针、正靠在冰冷石壁上急促喘息、脸色苍白如纸的陈云身上。
他喉咙里如同滚着磨砂碎石,吐出的字眼每一个都裹挟着血沫和撕裂的寒意:
“陈……小子!”
“给我……找出那个卖我‘九龙衔宝’白玉圭的人!”
“挖地……三尺!”
“我要知道……是谁……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