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瘤医院五楼住院部弥漫的消毒水味和绝望感,在踏进53号病房的瞬间,被陈云手上沉甸甸的礼盒硬生生推开一道口子。
“陈大哥!”
曹玉惊喜的呼唤如同穿透阴云的阳光。她飞快地迎上来,接过陈云手中的礼物,脸上泛起带着疲色的红晕。她的父亲——那个曾经在黄氏铺子里憔悴枯槁的中年人曹正德,此刻倚在病床上,面色虽依旧苍白病弱,但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却重新燃起了光泽。他看到陈云,努力撑起上身,笑容真挚而带着感激的暖意:
“小陈来了!快请坐!我这身子骨拖累你了……” 声音比上次洪亮了一些,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陈云放下礼物,目光敏锐地扫过床头柜——几盒普通的牛奶、几个橘子,显然营养跟不上重创身体的恢复。他心头一紧,脸上却带着轻松的笑意:“曹叔叔说哪里话,看到您气色好了不少,我就放心了。康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营养一定要跟上!” 他自然地坐到床边的空凳子上。
“这次是真挺过来了!多亏了小陈你……” 曹正德感慨万分,看向陈云的目光带着重获新生的感激,又隐隐透着一丝深埋的羞愧,“不怕你笑话,以前在行当里,我也算……栽过大跟头。”他自嘲地笑笑,布满针眼的手无意识地捻着被单一角:
“为了一幅仿得精绝的明代佚名山水,搭进去半辈子积蓄……后来浑浑噩噩几年,连身体也拖垮了……看走眼就是看走眼,怨不得别人……”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线属于老行家的清明:“不过小陈,你那天的眼神——快、准、狠!尤其是对那股‘元人气’的把握……路子比我还野啊!”这赞赏发自内心,更带着圈内人遇到高手的心照不宣。
“曹叔谬赞了。”陈云笑得谦虚,脑中念头急转,“都是些江湖野路子的琢磨。听曹玉说过,您是科班出身?”他抛出了诱饵。
“唉!”曹正德重重一叹,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怀才不遇和沉渣泛起的悲凉,“京大考古系,当年也是正经八百学了鉴定修复!毕了业就混在琉璃厂国营文物店……可这古玩行,科班是根,眼力是命!我这条命,差点就折在‘科班’的条条框框里了……”他看向陈云,眼神复杂又带着某种期待,“听说你盘下了古玩店?这行当水深火热……没个真能镇场子、压堂子的老师傅……难!”
话音未落,陈云顺势接招,话语掷地有声!
“曹叔!眼下我那块铺面缺的就是您这尊定海神针!要是身体允许……”
他目光诚恳地看向曹正德:
“您就过来坐镇掌眼!疑难物件有我把关兜底!至于待遇……包您满意!”
陈云的声音沉稳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这份承诺不仅仅是高薪厚职,更是对一个专业人才价值的认可!那“疑难物件有我把关”的底气,更是一种无声的担保——我的眼力,够资格让你依靠!
曹正德的呼吸骤然急促!
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被单,指节捏得发白!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如同濒临枯萎的树根突然触及了地底活泉!那种被认可、被需要、甚至被赋予了某种价值的巨大冲击,让他苍白的脸泛起了红潮!
“好!好!好!” 他竟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颤抖却异常洪亮!
“只要小陈你看得上我这半瞎的老眼!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了!只要这把骨头还能动……保证坐堂不让一件赝品蒙混过关!” 这是他以毕生专业荣誉立下的军令状!
狂喜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曹玉!她紧紧捂住嘴,泪水再次汹涌而下!这一次,不再是委屈,是巨大的希望!
“爸!”她呜咽着,泪眼婆娑地看向陈云,那双眼睛里的感激、信赖,甚至一丝无法抑制的、少女情窦初开般的倾慕,再也无法掩饰地流淌出来。
陈云捕捉到她的目光,心中念头电转。那晚承诺在耳畔回响——“出院后请你吃肠粉”。他目光落在曹玉因长期操劳而显得单薄的肩上。
“曹玉,”他声音放得格外温和,却也带着一份不容推辞的笃定,“你爸养身体这段日子,铺子里杂七杂八的账目和日常管理……”
他目光迎上曹玉瞬间亮起的眼睛:
“你得顶上!工资跟你爸的一样!边干边学!要是对这行有兴趣……”
他微微一笑,如同许诺一个看得见的未来:
“就让你爸亲自教你!从瓷片拓画到宣纸印泥……一点一滴亲手带你进古玩门!”
“真的?!”曹玉几乎跳起来!巨大的惊喜冲垮了所有矜持!眼泪还没干,笑容已灿烂如同春日骄阳!“我愿意!陈大哥!我一定好好学!”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破茧重生的朝气和蓬勃的干劲!
尘埃落定!
陈云不再多言,动作麻利地从背包里掏出那个早准备好的、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塞到曹玉手里!
“拿着!五万!给曹叔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营养师!”
语气斩钉截铁,不留半分推辞余地:“别省钱!命比什么都重要!”
“陈大哥……这……这……”曹玉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山”,手足无措。
“拿着!”陈云最后叮嘱一句,干脆地转身:“铺子忙,我先走!安心照顾!缺钱随时找我!”
他大步流星走出病房,留下激动的曹家父女和那如同被注入勃勃生机的病房一角。
曹正德看着女儿手中那叠厚厚的钞票,又看向门口消失的背影。一种混杂着绝大恩情和奇遇般际遇的激荡情绪汹涌在心!那些昔日所谓的至交好友、血脉亲情的冷漠嘴脸,此刻在陈云这萍水相逢、豪爽干练的年轻人面前,更显得卑劣可笑!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带着无限感慨:
“玉儿……我们曹家……遇上贵人了!”
回到“黄氏”铺面时,夕阳的金辉将整条古玩街染成一片暖橘色。店铺内外已然清理一新,地面扫得不见一粒灰尘。陈远正指挥刘大叔的同伴将最后几捆废纸皮搬上三轮车。
“哥!回来了?”陈远抹了把额头的汗,“都搞掂了!明儿就能让装修队进场!”
陈云点点头,没说话。精神紧绷一天,那消毒水和古玩街烟尘混合的气息还在鼻端萦绕,巨大兴奋过后,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他拉过仅剩的那把旧办公椅,重重坐下,眼皮开始打架。
“叮铃铃——!”
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钢针刺破他刚沾上的睡意!
“喂?”陈云的声音带着一丝睡醒的沙哑。
“小陈啊!”谭国华那熟悉的老嗓门透着急切和一丝难得的兴奋劲,“万寿无疆碗!有人砸价了!香港的珠宝郑!亲自带人来了! 口气不小!就等着你过过眼定盘!别睡了!快来!”
“哗——!”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陈云猛地起身,残存的睡意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香港珠宝郑?!那个前世盘踞港澳顶级拍场、资本雄厚得像深海巨兽的东南亚珠宝巨头?!竟然为一只碗亲自过来了?!
**那碗……这碗……价值……**
巨大的兴奋和一丝面对资本巨鳄的本能警惕,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马上到!”
扔下三个字,陈云抓起背包,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射向天下钱庄的方向!夕阳将他奔向财富和风暴的身影,在古玩街的石板路上拖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