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内柔和的灯光洒在陈丽娜脸上,将她那份既紧张又无限渴望的神情照得格外清晰。她像个第一次踏入宫殿的小人儿,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目光却黏在店员姐姐取来的那件淡黄色改良旗袍裙上,再也挪不开。
漂亮的女店员拿出了一件尺寸合适的,声音带着职业化的亲切:“小美女,试试这件。这款是我们‘江南忆’的新品,你这样的身材穿起来,气质肯定特别搭。”她把裙子递给陈丽娜,同时用眼神示意了试衣间的方向。
陈丽娜接过那轻盈丝滑、手感温润的衣料,指尖微微一颤,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她深吸一口气,在店员的陪伴下走进了精致的小试衣间,那扇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只剩下她自己小鹿般的心跳。
陈云静静地站在店里,目光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游离,手里还拎着那些大包小包,显得有些滑稽。他表面平静,内心却在无声地品味着这一刻:带妹妹享受属于她少女时光的这份“奢侈”,是金钱最直接也最有温度的馈赠。
几分钟后,试衣间的门缓缓拉开了一道缝。
先是一小截纤细雪白的脖颈探出来,接着是整个身影。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下。
灯光下的陈丽娜,完全变了一个人!
那件淡黄色的改良旗袍裙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她初具少女曲线的身姿。小立领衬托得脖子颀长优雅,流畅的收腰设计将她纤细的腰肢勾勒出来,及膝的裙摆恰到好处,露出的小腿线条笔直。裙身上精致的同色系盘扣和隐约可见的绣花暗纹,无声地诉说着东方婉约的韵味。
刚才那个背着打补丁书包、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瘦小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亭亭玉立、眉宇间带着几分羞涩,却又难掩清丽光芒的小淑女。
“哥……”陈丽娜声音低低的,带着不确定和期待,脸颊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泛着红晕。她笨拙地原地转了小半圈,裙摆划出柔美的弧线。“好……好看吗?”她问,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
“好看!”陈云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眼神里是纯粹的惊艳和兄长毫不吝啬的赞赏。他甚至忘记了手里还挂着那么多袋子,上前一步,认真地打量,“特别好看!就像为你量身定做的。”
旁边的女店员也露出了职业笑容之外的真心实意:“真的非常合适!小姑娘皮肤白,气质清秀,穿这种带点古典风情的裙子特别抬人。简直像个小仙女一样。”她这倒不是纯粹的奉承,眼前的少女确实被这件衣服点活了独特的光彩。
陈丽娜得到了哥哥和店员姐姐的双重肯定,脸上的笑容再也绷不住,瞬间灿烂得像春日里盛放的花。她对着试衣镜左看右看,眼神里的喜爱几乎要溢出来,手轻轻抚摸着裙身上丝滑的布料,爱不释手。
1088元!
这个价格像针一样刺了一下陈丽娜心头,让她灿烂的笑容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喜悦之下,是巨大的不安。她看向陈云,眼神里充满了迟疑和歉意。
陈云看懂了妹妹的心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着女店员温和地一笑:“姐姐,麻烦开单吧,就这件。”
“哥……”陈丽娜想阻拦。
陈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是惯常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喜欢就拿下,不用多想。”
他放下满手的东西,走到收银台,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钱包。打开时,店员无意中瞥见里面厚厚一沓鲜艳的百元大钞,比寻常人一个月的工资还厚实不少。陈云神态自若地抽出十一张崭新的钞票递过去。
店员快速打好小票,包装好旧衣服,脸上笑意更深了:“好的先生,找您12元,请收好。小美女穿着这条裙子出门,保证回头率超高!”
陈丽娜小心翼翼地从店员手里接过装着旧衣服的纸袋,仿佛生怕蹭脏了新裙子。她脸上混杂着巨大的喜悦、不可思议、以及一丝为家里“花了巨款”的忐忑。
“走吧,再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鞋子搭一搭。”陈云拿起地上的大包小包,依旧负重前行,语气轻松得如同刚刚只是买了根冰棍。
就在陈丽娜红着脸,欢喜又羞怯地跟在陈云身后,准备离开这家店时,一个略显刺耳的年轻女声从旁边一家更高档的时装店门口传来:
“哟,玉兰,快看那个乡下妞儿,身上那件‘江南忆’的过时款也穿得出来秀?”声音不高,却刻意带着能让周围人听到的轻蔑。
被叫做玉兰的女孩穿着一身时髦的名牌套装,画着精致的妆容,闻声抬头瞥了一眼陈丽娜,嘴角勾起一丝玩味刻薄的弧度:“王少,你眼神儿不行啊?没看她旁边那个男的,钱包鼓着呢,那厚度……啧啧,估计够买你刚送我那包了。”她说话间,目光像审视货物般在陈云挺拔却穿着普通的背影和陈丽娜身上的新裙子间扫过,毫不掩饰其判断——“靠男人的爆发户”。
被称为王少的是一个油头粉面、穿着亮闪闪休闲装的年轻人,闻言更是肆无忌惮地捏着下巴,毫不避讳地吹了声口哨,目光粘在陈丽娜身上:“嘿,别说,脸盘子倒是挺水灵。这身老气旗袍一穿,啧,够味儿!有点那什么……反差萌?玉兰你说对吧?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在安静的商场走道里显得格外粗鄙。
他们的对话像冷水般泼来。陈丽娜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身体一僵,紧紧攥住了装着旧衣服的袋子,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巨大的羞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喜悦。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把身体缩起来,脚步也慢了下来,肩膀微微发颤。那身她视若珍宝的新裙子,此刻仿佛成了别人嘲笑她的靶子。
陈云自然也听到了。他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脸上的温和笑意如同潮水般退去,眼神瞬间变得异常锐利、冰冷,像深冬结冰的湖面。他没有立刻发作,甚至没有看那一男一女,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了陈丽娜身上。看到她眼中蓄满的委屈、羞愤和茫然,那强撑着的骄傲被轻易击碎的模样。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他胸口无声升腾、凝实,周遭的空气都仿佛瞬间冷了几度。他原本计划带妹妹享受购物的快乐,却被人不知死活地溅上了一滩污秽。
他没有像街头的混混一样直接骂回去或冲上去理论。他只是盯着妹妹的眼睛,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能穿透嘈杂、直抵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陈丽娜耳中:
“丽娜,”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前的低气压,“狗朝着太阳吠,不会影响太阳照常升起;苍蝇嗡嗡叫,也改变不了你身上的光。记住,你穿这件裙子,很美。”
说完,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冰冷地、缓缓地扫过那几张挂着刻薄笑容的脸。没有说一句狠话,但那眼神里的寒气,让刚刚还在嗤笑的王少脸上的戏谑瞬间僵住,杨玉兰嘴角的冷笑也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那是一种上位者审视蝼蚁般的漠然和不屑,远比任何脏话都更具压迫感。
陈云不再理会他们,重新拎好所有的购物袋,侧身挡在了陈丽娜身前,将她与那些恶意的视线隔绝开来。
“走吧。你的包很旧,但比某些人簇新的蛇皮心,干净一万倍。”他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附近的空气里。说完,他带着陈丽娜,步伐沉稳地向着商场深处走去,留给那几个人一个沉静如渊又充满警告意味的背影。
陈丽娜被哥哥护在身后,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感受着他背影传来的无声力量,鼻子骤然一酸。刚才的委屈和屈辱,被一种更强大的东西驱散了——那是属于血脉相连的依靠,是金钱买不来的底气。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偷偷用手背擦了下眼角,低头看了看自己心爱的裙子,又摸了摸肩上的破书包,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里的茫然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委屈、感动和刚刚燃起的一簇小小倔强的复杂情绪。她默默地把旧书包藏到身后另一侧,挺直了脊背,努力跟上哥哥的步伐,只是那脚步,比之前坚定了一点点。
陈丽娜的目光落在裙摆上,又偷偷瞄向哥哥提着大包小包的背影,终于憋不住带着浓重鼻音的疑惑,声音很小地,几乎是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
“哥……你……你到底在省城卖那个‘破玩意’……赚了多少钱啊?”
这个问题,从昨天摩托车驶进家门起,就一直憋在她心里,像只乱撞的小鹿。今天这1088的裙子,加上哥哥那厚得惊人的钱包和付钱时眼睛都不眨的架势……这个小女孩对“很多钱”的概念,已经彻底被颠覆了。
陈云闻声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传来一声极其平淡、仿佛在说晚饭吃什么似的回答:
“嗯,赚了点……让你以后都不用再看价签的钱。”
他没有明说数字,但这个比喻,像一块巨石砸进陈丽娜小小的心湖。女孩的嘴巴无意识地又微微张开了,小脸懵懂,眼神却在迷茫和巨大的冲击中,一点点亮了起来——哥卖的那些“破铜钱”,难道真的是……金山银山?
商场明亮的灯光下,新衣加身的少女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年身后,背影被拉得细长,脚下的路似乎也因那句“不用看价签”的承诺,铺上了些许茫然又璀璨的未知色彩。而身后不远处,那几张刻薄的笑脸,在陈云最后那个冰冷眼神的回味中,竟隐隐生出几分难堪的僵硬,成了这市井繁华里一点微不足道的刺眼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