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呼吸声在死寂的宿舍里盘桓了很久,像一只无形的肺在黑暗中规律起伏。吸气时长而缓,带着布料被轻轻撑起的“窸窣”声,仿佛有人正将被子微微顶起;呼气时短而促,喉咙里滚出细碎的“呼噜”,每一声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直到凌晨两点多,那声音突然断了——没有渐弱,没有余韵,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掐住了喉咙,连最后一丝气流都没来得及吐尽,突兀得让人心脏骤停。空气里仿佛还悬着半截未散的呼吸,黏糊糊地裹在皮肤上,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我睁着眼睛熬到天边泛白,窗帘缝隙里钻进来的第一缕晨曦刚触到床沿,就猛地坐起身。目光像箭一样射向刘宇的床铺——被子依旧叠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得像块冻硬的豆腐,床铺空荡荡的,没有丝毫起伏,仿佛昨晚那均匀的呼吸声,只是我熬到神志模糊时的幻听。
“别骗自己了。”张远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他眼下的青黑又沉了几分,像被人按进墨池里泡过,眼球上布满血丝,连眼白都透着浑浊的红,细小的出血点像撒了把红胡椒,“你也听见了,对不对?”
我喉头滚动了一下,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去回应他。
赵磊的状况更吓人。他蜷缩在床角,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墙壁,膝盖顶得胸口发闷,双臂像铁箍似的勒着腿。眼神呆滞得像蒙了层灰,瞳孔里映不出半点光,嘴里反复念叨着: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镜子里那个不是我……”声音又轻又碎,像怕被什么东西听见,指尖把床单抠出了几道破痕,棉絮顺着指缝往外钻。
“我们得毁了那面镜子。”赵磊突然抬起头,猛地撞了下后墙,“咚”的一声闷响,他像是终于从混沌里挣脱出来,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
“刘宇就是被那镜子害死的!毁掉它,她就找不到我们了!规则是她定的,镜子是她的根,拔了根,规则就没用了!”
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膝盖“咔”地响了一声:“我去拿锤子,楼下工地有备用的,钢筋剪也行!”
“你疯了?”张远一把拉住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档案室的老太太怎么说的?‘那栋楼的镜子都是她搬来的’,你毁了这面,她会搬来十面、百面!你忘了宿舍里突然冒出来的小镜子?那是警告!”
他突然指向赵磊床头柜上的漱口杯:“你自己看看,昨晚睡前没发现吗?”
赵磊的目光颤巍巍地移过去,杯子里的水明明是静置的,却浮着一根乌黑的长发。那头发在水里缓缓扭动,弧度柔软得像条小蛇,明明没有风,却顺着杯壁往上爬,发梢都快触到杯口了。
“这……这是什么时候……”赵磊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伸手去碰杯子的瞬间,手指突然僵住。
“别动!”张远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赵磊吓得手一抖,玻璃杯“啪”地摔在地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水在水泥地上漫开,竟汇成一个扭曲的形状——横看竖看,都像个“死”字。
更诡异的是那根头发,在水渍里游得更快了,顺着“死”字最后一笔的弯钩,盘成了个完整的圈,像道画地为牢的符咒。
“她在数我们的日子了。”张远盯着那滩水渍,声音冷得像冰,“刘宇之后,下一个是谁?”
“那我们怎么办?就坐在这儿等死吗?”赵磊猛地站起来,椅子被他撞得“哐当”一声翻倒在地,拳头攥得咯咯响,指关节白得像要裂开。
“我不想死!下个月省赛就要开始了,我练了三年!我妹妹还在老家等我回去带她买新书包!”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哭腔,震得窗户玻璃嗡嗡发抖,积在窗槽里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像细小的雪粒。
“别吵了!”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指尖都在发颤,声音压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看墙壁!它在看我们!”
靠近赵磊床铺的那片水渍,不知何时已经变了形状。之前女人侧脸的轮廓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睁得滚圆的眼睛——
瞳孔是深褐色的,像颗泡在血里的石子,正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眼白的地方泛着湿冷的光,像是刚哭过,眼角还拖出一道细长的水痕,顺着墙根蜿蜒到地面,像滴下来的眼泪凝固在了半路。
就在我们注视的瞬间,那只眼睛竟缓缓眨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像相机对焦时的光圈,死死锁住了赵磊的脸。
赵磊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突然抄起桌上的搪瓷水杯,里面还剩着半杯隔夜茶,“啪”地砸向墙壁——“滚开!别他妈盯着我!你这个怪物!”
水杯撞在水渍中央,应声而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茶水在墙上漫开。奇怪的是,那片水渍没有被冲淡,反而像活物般顺着水流的方向蠕动起来,边缘变得模糊不清,像是在贪婪地吞噬着水分,面积肉眼可见地扩大。
颜色也在急剧变化,从浅黄变成深褐,最后变成了暗沉沉的红,像凝固的血,一股浓烈的腥气顺着墙壁往下飘,闻着像菜市场角落腐烂的动物内脏。
那只眼睛的形状变得更大了,眼白的地方浮现出无数细小的血丝,密密麻麻地交织着,像张爬满了红蜘蛛的网,瞳孔深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动,隐约是个模糊的人影。
“完了。”张远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后背重重撞在床腿上,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里面什么光都没有了,“你彻底激怒她了。她本来只是在试探,现在……要来真的了。”
赵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墙上那片不断扩张的水渍,突然蹲下身,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咬着牙站起来,目光扫过宿舍,“我们得想办法,总不能真的坐以待毙。”
张远抬起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还能有什么办法?她已经把我们当成猎物了。”他指了指墙角,“你看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