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破浪号的甲板上,陆子铭凭栏远眺,咸腥的海风裹挟着临行前的躁动扑面而来。就在两个时辰后,这支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远洋船队即将启航,驶向未知的旧港。
东家,王大锤粗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各船都已备足淡水食粮,就是...沈姑娘那边...
陆子铭转过身,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船舱方向。沈墨璃舱室的灯火彻夜未熄,窗纸上映着她伏案疾书的剪影。
由她吧。陆子铭轻叹一声,有些结,终究要她自己来解。
此刻的舱室内,沈墨璃正对着一盏摇曳的油灯,指尖轻轻拂过父亲日记本上那些熟悉的密码符号。几个月来,记忆如破碎的瓷片逐渐拼合,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往事,如今化作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心口。
她记得那个血色的黄昏,父亲沈怀舟踉跄着冲进书房,将一本账册塞进她的怀里。
璃儿,把这个交给张...父亲的话被破门声打断,她只来得及藏进密室,透过缝隙看见那些蒙面人将利刃刺进父亲胸膛。
火光冲天,她在管家拼死护卫下逃出府邸,却在混乱中撞伤了头。等她醒来,关于那晚的记忆已变得支离破碎。
直到现在。
永昌号...沈墨璃喃喃自语,指尖在日记的某一页停住。那里记录着父亲暗中调查的结果——郑王世子通过永昌号贪污国库银两,勾结外夷,私蓄武力。
而这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指向一个更深的阴谋。
她取出一枚小巧的翡翠玉佩——这是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信物。借着灯光,她发现玉佩内里似乎藏着什么。小心翼翼地用发簪挑开夹层,一片薄如蝉翼的绢布飘落出来。
上面是父亲熟悉的笔迹:旧港,麒麟阁,甲字库。
这就是父亲埋藏最终证据的地方。
舱门被轻轻叩响,陆子铭端着食盘走进来:听说你一夜未眠。
就快好了。沈墨璃将绢布收起,勉强笑了笑,父亲的日记,还差最后几页。
陆子铭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那些复杂的密码符号上: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沈墨璃摇头,这是父亲独创的密码,只有我能解。
其实她撒了谎。最后一页的密码早已破译,只是上面的内容太过惊人——那位与郑王世子往来的宫中掌印太监冯保,竟与李太后关系密切。
这个发现让她不寒而栗。如果连太后都牵涉其中,那这场斗争的危险程度,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你在发抖。陆子铭握住她冰凉的手,如果太难,我们可以放弃。
沈墨璃坚定地摇头,这是我必须完成的事。
她望着陆子铭关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阵酸楚。这段日子以来,这个来自异乡的男子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可复仇的执念,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陆子铭忽然问道,你在雨中昏迷在万商会门口,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块玉佩。
沈墨璃微微一笑:那时我什么都不记得,只觉得你是个奇怪的商人。
现在呢?
现在...她顿了顿,现在我觉得,你是个更奇怪的商人。
两人相视而笑,舱内的气氛轻松了些。
晨光微熹时,沈墨璃终于破译了最后一页日记。当最后一行密码被转换成文字时,她的脸色瞬间苍白。
怎么了?陆子铭关切地问。
沈墨璃将日记推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陆子铭接过日记,越读越是心惊。原来沈怀舟早在万历初年就发现了郑王世子与冯保的勾结,更可怕的是,他们似乎在暗中扶持某个海外势力,意图不轨。
三足金乌...陆子铭喃喃道,原来这个组织的背后,竟然是...
沈墨璃急忙捂住他的嘴,隔墙有耳。
就在这时,孙猴子急匆匆跑来:东家,出事了!码头来了好多官兵,说是要搜查船队!
陆子铭与沈墨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警惕。
来得真快。陆子铭冷笑,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出海啊。
码头上,一队锦衣卫正在与王大锤对峙。为首的千户手持令箭,声称接到密报,船队私藏违禁物品。
诸位大人,陆子铭从容上前,船队一切货物都在市舶司登记在册,何来违禁之说?
千户冷声道:有没有,搜过便知。
眼看局势一触即发,忽然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马上骑士高喊:首辅大人手谕!
手谕很简单,只有八个字:速速启航,勿生事端。
锦衣卫千户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挥手撤兵。
危机解除,船队终于得以按时启航。
当破浪号的船帆在晨风中缓缓升起,沈墨璃站在船尾,望着渐行渐远的大明海岸线,心中百感交集。
后悔吗?陆子铭走到她身边。
沈墨璃摇头,只是...有些害怕。
她害怕找到真相的那一刻,害怕面对那些残酷的现实,更害怕连累身边这个给予她新生的人。
海风拂面,带着咸涩的气息。沈墨璃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人生如航海,重要的不是目的地,而是同舟共济的人。
她偷偷看了眼身边的陆子铭,心中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要护他周全。
这是她对过去的告别,也是对未来的承诺。
远方的海平面上,朝阳正冉冉升起,将万顷碧波染成金黄。而在那光芒万丈处,等待着他们的,是真相,也是未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