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正死死攥着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这钱袋活像刚从腌菜缸里捞出来的咸菜疙瘩,散发着铜钱的铁腥味、汗液的酸馊味,还混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艾草灰烬气息。她撅着屁股,把整个上半身都探进药铺唯一那个瘸腿柜子里,像只正在埋骨头的土狗般,把钱袋深深塞进最底层。
咔哒!
生锈的铜锁发出清脆的咬合声,仿佛给这场荒诞的胜利盖了个官印。
发了笔横财!明儿个给大伙儿加肉!王婶叉着水桶腰,对着空荡荡的药铺宣布,那双绿豆眼里闪烁着市侩的精光。她忽然瞥见陆子铭还蜷缩在墙角那张快散架的破竹椅上,肋下死死夹着那本油腻发亮的账本——那账本现在活像个被烤焦的烧饼,边角都卷起来了,还沾着艾灸的灰烬。小陆子,还疼不?王婶这手KpI放松大法,立竿见影吧?保管你明天...
竹椅突然发出垂死般的哀鸣。陆子铭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的鱼,直挺挺往前栽去,脑门结结实实磕在旁边的矮几上,把茶盏震得跳了三跳。
哎呦我的亲娘咧!王婶吓得原地蹦起半尺高,小祖宗!你这是算账算魔怔了还是咋的?她手忙脚乱想去扶,活像只试图扶正歪脖树的胖企鹅。
陆子铭没完全昏死过去,但这一下撞得他眼冒金星。额头上迅速鼓起个鸡蛋大的包,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旋转,药柜变成了麻花,炉灶扭成了麻绳。更可怕的是肋下的感觉——先前艾灸带来的温热感早跑没影了,现在那里像塞了块烧红的烙铁,每次呼吸都扯得生疼。那账本的硬棱角此刻仿佛长出了獠牙,稍一动弹就啃咬着他肿胀的皮肉。
他感觉自己被扔进了冰火两重天:五脏六腑像架在炭火上烤,皮肤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他下意识把账本夹得更紧——这带来剧痛的玩意儿,此刻竟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热...又...冷...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完犊子了!这是发了高热啊!王婶急得直搓手,凑近时被陆子铭呼出的热气烫得一哆嗦。阿璃姑娘!快!拿你那宝贝算盘给量量这是烧到几度了?她习惯性朝角落吆喝,活像在使唤一台人形温度计。
阿璃像尊泥塑似的靠在柱子旁,宽大的袖口里传出细微的声。她正机械地拨弄着小算盘上某个珠子,那声音精准得吓人,活像台上了发条的西洋钟表。
王婶的吆喝似乎没钻进她的耳朵。但就在陆子铭脑门撞上矮几的瞬间——
嗒嗒嗒!嗒嗒嗒!
算珠声突然变得急促尖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在尖叫!阿璃猛地抬头,空洞的眼睛第一次没看任何人,而是死死盯着紧闭的后窗,仿佛能透过木板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她那只拨算珠的手突然做出个古怪动作——先往外猛推,又往自己怀里急拽,活像在赶什么看不见的瘟神!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王婶一激灵。她以与体型极不相称的敏捷,一声撞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四下张望。
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卖油墩子的老瘸子在收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活像根歪脖子树。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啊?王婶缩回脑袋,狐疑地瞅瞅阿璃,又看看烧得直打摆子的陆子铭,阿璃姑娘,你这是瞧见啥了?
阿璃的算盘声戛然而止。她又变回那副木偶般的模样,仿佛刚才的警报只是场幻觉。
王婶挠挠头,决定先解决眼前这个火炉子。她一拍大腿冲向煎药炉,抄起火钳就从余烬里夹出块鸡蛋大的炭块——那炭块红得发亮,活像个小太阳,滋滋冒着火星子。
小陆子!王婶给你来个狠的!这叫炭火拔毒法她嘴上喊着,眼睛却不住往门口瞟,活像在防着什么。她麻利地把炭块丢进粗陶碗,端起半碗凉药汤就要浇上去。
使不得啊王婶!煎药伙计吓得声音都劈叉了,炭火遇水要炸的!
王婶的手悬在半空,看看碗里滋滋作响的炭块,又看看烧得满脸通红的陆子铭。她一咬牙改了主意:那就直接上!用碗底把热气吸出来!说着就端着火炭碗冲向陆子铭。
昏迷中的陆子铭突然剧烈抽搐。肋下的账本棱角狠狠硌在伤处,疼得他一嗓子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里,王婶那张大脸和冒着烟的炭火碗正朝他压来,活像阎王爷来收人。
按住!按住病就好了!王婶吼得像是要上刑场,一手按着陆子铭乱扑腾的肩膀,一手把滚烫的碗底往他脑门上按。
陆子铭感觉自己成了铁板烧上的肉。在剧痛和灼热的双重刺激下,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一挥胳膊——
哐啷!哗啦!
陶碗摔得粉碎,炭块在地上蹦跶几下,不甘心地化作缕缕青烟。药汤泼了一地,把王婶的布鞋浇得直冒白气。
后堂突然安静得吓人。只有炭块最后的声和陆子铭拉风箱似的喘息。他又昏死过去,眼角挤出的泪珠还没流到腮帮子就被烤干了。那本宝贝账本边缘焦黑卷曲,活像被雷劈过。
王婶看着满地狼藉,又瞅瞅角落里神游天外的阿璃,那张沾着炭灰的脸第一次露出茫然:这...这咋就不灵了呢?她突然想起阿璃那通诡异的算盘警报,后脊梁一阵发凉。难不成...真有什么要命的事?
快!快去请张大夫!王婶急得直跺脚,踩得地上的炭灰噗噗乱飞,就说咱们账房先生要烧成炭了!多少钱都行!
她这会儿才琢磨过味儿来——那算盘珠子,怕不是只会算账。而欠下的债,也不光是银子能还清的。
王婶掏钱袋时带出几片干瘪的艾草叶,在空中打着旋儿落在炭灰上,瞬间被余温烤得卷曲发黑。陆子铭肋下的账本不知何时被血水浸透了一角,墨迹晕染开来,像朵狰狞的黑花。阿璃的袖口里,那枚疯狂跳动的算珠已经裂开细纹,却仍在机械地重复着警告的节奏...
煎药伙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喊道:王婶!您上回说炭火能治病,可那治的是隔壁王大爷家的老寒腿啊!王婶一愣,随即理直气壮:炭火就是炭火!管它治腿还是治脑壳!说着又要去炉子里掏炭块,吓得伙计一把抱住她的水桶腰:使不得啊!再烧下去,陆先生就要变成炭烤账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