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的潭水混杂着腥腐气息强行灌入陆子铭口鼻,窒息感与左臂鬼面疮骤然爆发的寒毒痛楚双重绞杀,拽着他向深渊沉沦。
“呕…咳咳…” 泥沙与胃液随着剧烈呛咳喷涌。沉重的木箱砸落身侧,淤泥如同饥饿的舌头舔舐上来。
“少爷!少爷抓牢啊!”阿福带着哭腔的嘶吼与一股蛮力将他从泥沼边缘拖回。陆子铭的五指如同绝望中寻到的锚点,死死抠入沉木箱角冰冷湿滑的木纹深处,剧烈的摩擦甚至蹭掉了他指尖的表皮,火辣辣的痛感刺醒昏沉。浑浊视线中,被他身体蹭开泥污的箱盖一角,在鬼面石灯幽幽绿光的映照下,几行遒劲墨字如同淬毒的烧红烙铁,狠狠印入眼底!
万历五年,苏松常镇清丈田亩细目呈报总录。
司礼监掌印冯保密谕南直隶有司…
字字千钧!张居正!清丈田亩!一条鞭法!冯保!
尘封的书页化作滚烫铁水!记忆深处轰然炸开——金陵幽巷,雨夜小院,张阁老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审视着整个江南粮赋棋局的锐利眼神,他布满操劳老茧的大手重重压在陆子铭肩头,声音沉凝如磐石:“非常之世,需非常之法!彼等裹粮挟盐,勾结地方,乃旧漕粮绅套在江南粮赋脖颈上的铁锁!破此铁锁!劈开这铁板一块的利益壁垒!试举此‘杠’!就在尔身!”
原来如此!柳府枯井的阴谋暗算,迦南血木的诅咒,不过是掀开了棋盘一角!这只冰冷沉重、散发着千年腐木气息的铁环木箱,就是那柄张阁老交于他手中、要他劈开江南旧势力铁锁的沉重巨“杠”!他这个小小米行掌柜,早就一脚踏入了滔天巨浪的核心漩涡!
惊魂未定,杀机已至!
“轰——!!”
沉重的铁环木箱盖在他身侧悍然向上弹开!一只覆满暗绿色腐朽苔藓般厚重鳞甲、骨节扭曲突出、尖端闪烁着淬毒冷芒的恐怖指爪,裹挟着浓烈到几乎凝成液体的腐腥气压,带着撕裂水流的尖啸,如地狱爬出的恶鬼之臂,直刺沈墨璃全力稳箱而暴露的腰背!
“沈账房!小心!!!” 陆子铭的怒吼破开粘稠水幕,声音因极致惊骇而扭曲!
恐惧的本能压倒一切!紧贴箱盖的左臂爆发出蛮横的死力向下猛压!臂弯处被“蚀髓鬼爪菇泥”强行冰封的鬼面疮毒巢,在死亡的极限刺激下,凶猛地反噬!一股混杂着冰棱碎片的失控寒流,如同挣脱牢笼的毒龙,沿着臂骨疯狂流窜下泄!所过之处,冰霜肉眼可见地爬满箱盖铁环,甚至将那毒爪尖端的几点森芒也封入惨白冰晶之中!
“喀嘣——!”
刺耳的凝冰声脆响!布满苔藓鳞甲的爪锋动作骤然卡死!如同被投入万年玄冰的巨鳄,强行凝固在原地!
一线生机,电光火石!
于沈墨璃,足矣!
冰爪凝滞的毫厘刹那,她那双冰冷如湖的眸子深处,精密无情的计算瞬间达到峰值!水流阻力、箱体重心、自身骨骼承受极限、陆子铭下压之力传递角度…参数瞬间成型!身体如同绷紧又骤然释放的神机弩弦,以那铁环箱盖为支点,一股精妙绝伦的杠杆巨力自腰腹爆发,透过双臂猛然上掀!
那口沉重的铁环木箱——禁锢着足以劈开江南旧粮绅铁板的国之密器——被她悍然化为一面铁木巨盾!
轰!!!!
裹挟冰棱的魔爪狂暴地撞上盾背!沛然巨力如海啸冲击礁石!坚硬木料爆发出凄厉呻吟,寸断飞溅!沈墨璃如遭陨星轰击,整个人被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掼入污浊潭底,护住箱角的左手腕骨发出可怕的错位声响!腰肋要害——那个在柳府后堂便承受重创未愈的致命节点——被这股力量精准引爆!一股滚烫逆血混着撕裂内脏的剧痛,猛地冲破她紧抿的唇缝,在浑浊水流中晕开一团触目惊心的猩红!
“唔!”闷哼被水流吞没。剧痛如灼热的烙铁烧穿神经,冰冷的目光却死死钉在紧握的箱角之上,分毫未移!
那足以撕裂钢铁的魔爪一击,最终被这面倾力举起的“破锁巨杠之盾”,拦腰阻挡!
“沈…沈账房!” 阿福目睹那抹在水中晕开的血红,脑中名为理智的弦铮然崩断!恐惧化作原始的怒火,他如同被激怒的幼狼,喉咙发出嗬嗬低吼,不顾一切扑向旁边石基上那盏狰狞鬼面灯!入手冰寒刺骨,沉重异常!
“滚开!!!”
野兽般的咆哮炸开!少年爆发出连自己都惊骇的蛮力,竟将这沉重石灯生生从石基上撕裂拔起!那石基根部断裂的痕迹,像被远古巨兽啃噬过般狰狞!他抱着这“战锤”,双眼赤红,迎着那卡在箱缝、正剧烈震颤试图震碎冰封的恐怖魔爪,毫无章法却倾尽全力地猛砸下去!
哐啷——!!!
石灯底座如开山巨锤,结结实实轰在魔爪的苔藓鳞甲上!火星、碎鳞、粘液与断裂的骨刺四散迸射!墨绿色灯焰的核心在石灯本体猛烈撞击下轰然炸裂!一股惨绿与刺骨惨白混杂交融、诡异瘆人的冷光洪流骤然喷发!如同开启了一道通往冥府的门户,瞬间将潭底炼狱照得毫发毕现!
光芒所至,魔爪覆盖的苔藓鳞片与粘稠污物疯狂沸腾、分解!“滋啦——”的腐蚀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开硫磺、腐烂血肉与深海怨毒混合的致命毒雾!
“嗷吼——!!!”
一声超越听觉极限、饱含着撕裂灵魂的暴怒与痛苦的尖啸,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三人的精神核心!
那恐怖魔爪如遭炼狱之火焚魂噬骨,猛地痉挛抽缩,闪电般退回箱内!
鬼光爆发、魔爪遁逃的同一瞬间——
“咔嚓——轰隆!!!”
承载铁环木箱的巨石基座——本就承受着暗流侵蚀与巨力冲击的结构节点——终于彻底碎裂崩溃!一股比之前汹涌百倍、冰冷刺骨、裹挟着地下深层死亡气息的暗河洪流,如同脱困的九幽孽龙,从箱底豁然洞开的深渊巨口咆哮而出!
毁灭性的吸力瞬间吞噬铁环木箱!
陆子铭只觉一股蛮横的洪荒伟力拖拽着他和他的“杠”,疾速坠向无底深渊!
“抓…!” 沈墨璃的声音透过翻腾的激流传来,沙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她强忍腰肋炸裂与腕骨错位的剧痛,身体如同藤蔓绞上铁索,更加用力地箍紧那冰冷的铁环——那是她存在意义的锚点。
汹涌的地底寒流裹挟着沉重的破锁之“杠”与牢牢依附其上的三人残影,彻底卷入轰鸣崩塌、巨石如雨的深潭绝境。最后那点妖异的鬼光,瞬间被无边的黑暗与冰冷的现实洪流吞没。
咕噜噜……噗……呕……
刺骨的寒流反复冲刷着陆子铭,将他从半昏迷中激醒。双臂依旧死死锁住那冰冷沉重的铁环木箱,棱角分明的铁环深深硌入他的肋骨,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沉闷的钝痛。冰冷的河水冲刷着左臂旧创,更冰冷的现实是——怀里这具承载着劈开江南粮绅铁板希望的铁锁之箱的份量,以及沈墨璃咳出的那抹猩红…如同两把钢锉,反复挫磨着他的神经。
张居正!清丈田亩!劈开铁锁!试举此杠! 阁老的话语犹在耳畔,沉甸甸如同这箱上的铁环。
原来,这沉重的铁箱,便是那柄要劈开苏州旧粮绅利益铁锁的“杠”! 是砸向旧秩序的重锤!是染血的新政锋刃!
极致的恐惧被这股更沉重的使命感压了下去。一种混杂着惊悸、责任与决绝的复杂情绪,如同冰水中燃烧的火焰,在胸腔中滚动。左臂鬼面疮在这股心绪冲击下,竟传来一丝微弱的、如同呼应般的悸动。
“铁锁是劈了……劈到自己脚上了……”冰冷的暗流中,陆子铭死死抱住沉重的“杠”,感受着铁环硌在胸骨上的闷痛,一个荒谬的念头伴随冰冷的河水倒灌进脑海,“张阁老,您这杠杆……够沉……”生死未卜的洪流里,销冠的野心被迫沉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黑色幽默的悲壮——扛鼎未成,这口沉甸甸的铁锁鼎,却已先一步将他拖入了更汹涌的政治与商业漩涡的最中心,准备迎接未知的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