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昌祥票号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在陆子铭赤脚踏过的碎石路上投下巨大的阴影。门楣上“汇通天下”的金字招牌在晨光中闪着冷光,像一张无声嘲讽的嘴。陆子铭浑身沾满仓库崩塌的灰土和米粒,赤脚上几道血痕刺眼,唯有掌心那枚铜钱温润依旧,映着他眼中冰封的火焰。
“叫钱掌柜出来。”陆子铭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穿透票号清晨的宁静。几个护院打手刚想上前呵斥,被他身后福伯和一群红了眼的陆家伙计一瞪,竟下意识退了半步。
钱掌柜那张精明的胖脸很快出现在二楼的雕花栏杆后,带着毫不掩饰的虚伪惊讶和居高临下的怜悯:“哟!这不是陆六少爷吗?大清早的,怎么如此狼狈?听说贵号库房……唉,天有不测风云啊!要不要我们瑞昌祥……”
“风云?”陆子铭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猛地抬手!掌心那抹暗红如血的“赤壤断根符”泥膏在晨光下刺目惊心!“钱掌柜,认识这个吗?”
钱掌柜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
“寅时三刻,坤未之交,赤壤污根,破煞引冲……”陆子铭一字一顿,如同宣判,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钱掌柜心头!这正是昨夜那黑影施术时口中默念的堪舆口诀!他怎么会知道?!
“你……你血口喷人!”钱掌柜色厉内荏,胖手指着陆子铭,“什么污根破煞!妖言惑众!我看你是库房塌了失心疯!来人!给我……”
“给我闭嘴!”陆子铭一声暴喝,如同炸雷!他向前一步,赤脚踏在票号冰凉的石阶上,那枚铜钱在他指缝间流转着温润的光。“血口喷人?钱掌柜,要不要看看你那‘堪舆供奉’的宝贝罗盘,现在指向何方?”
钱掌柜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下意识想摸向袖中,又猛地停住,动作僵硬得可笑。
“指向‘死门’了,对吧?”陆子铭的声音如同鬼魅低语,带着铜钱反馈给他的、关于那罗盘此刻状态的混乱信息流,“坤位地气反噬,木煞倒冲己身……钱掌柜,你印堂发黑,脚步虚浮,是不是觉得心口发闷,眼前发花?寅时三刻到现在,不好受吧?”
钱掌柜身体晃了晃,额头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陆子铭说的症状,分毫不差!他感觉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眼前阵阵发黑!
“你……你用了什么妖法?!”钱掌柜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妖法?”陆子铭嗤笑一声,猛地指向米行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战吼,响彻整条街巷:“老子用的是‘蛋白粉桶阵列’!用的是‘科学仓储管理’!用的是‘硬核唯物主义’!你那点装神弄鬼的‘赤壤断根’,在老子的‘桶阵几何防御’面前,就是个屁!”
他踏前一步,气势如虹,字字诛心:
“知道你的‘破煞钉’为什么没用吗?因为老子仓库的承重柱,提前刷了三遍桐油防水防腐!你那腥臭的‘赤壤符泥’,根本渗不进去!”
“知道你的‘地气反冲’为什么冲歪了吗?因为老子在西南角堆的是刚到的、吸水性极强的松江新棉包!你引来的那点阴湿地气,全被棉花吸干了!”
“知道你的‘木煞’为什么崩的是你自己的气运吗?因为老子仓库的‘蛋白粉桶’是杉木的!杉木属阳!你那点阴损伎俩,撞上老子的‘阳气桶阵’,不反噬你反噬谁?!”
“用科学破迷信!用硬核超度邪祟!钱扒皮!这就叫——降维打击!” 最后四个字,陆子铭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健身房力竭冲刺时的狂暴!
“噗——!” 钱掌柜再也支撑不住,急怒攻心,加上堪舆反噬的剧痛,一口老血狂喷而出!猩红的血点溅在瑞昌祥黑亮的门板上,触目惊心!他肥胖的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肥肉,软软地瘫倒在栏杆后,被惊慌的下人七手八脚扶住。
钱掌柜吐血昏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毒蜂,瞬间蜇遍了苏州城!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瑞昌祥的各处分号蔓延!
“瑞昌祥得罪了高人!遭了天谴!”
“钱掌柜被陆家六少爷用‘科学妖法’咒吐血了!”
“快!快去取银子!瑞昌祥要倒!”
挤兑!疯狂的挤兑风暴瞬间形成!瑞昌祥门前人山人海,哭喊叫骂,银票和存单如同雪片般砸向柜台!伙计们面无人色,兑付窗口刚开就被汹涌的人潮冲垮!银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掏空!
而就在这风暴的中心,陆家米行却门庭若市!不过这次涌来的,是手持“漕运通宝”期货合约的商贾们!南洋木商、松江徐氏、甚至一些嗅到血腥味赶来抄底的投机客!
“陆少爷!我手里有十张‘通宝’!瑞昌祥眼看完了!这合约还能兑吗?”一个南洋木商焦急万分。
“兑!为什么不兑?”陆子铭站在米行二楼,声音清晰有力,传遍喧嚣,“‘漕运通宝’,保的是南洋木,认的是我陆家米行的印!与瑞昌祥何干?!”
他大手一挥!福伯立刻带人抬出几个沉重的木箱,箱盖掀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白花花的官锭纹银!还有厚厚一叠盖着苏州织造局关防的“漕运特批文书”!
“现货白银在此!织造局背书在此!合约照旧!交割无忧!”陆子铭的声音斩钉截铁,“瑞昌祥倒了,‘通宝’只会更值钱!因为风险,由我陆家一肩担了!”
恐慌瞬间逆转!那些手持合约、原本想低价抛售的人,眼睛立刻红了!瑞昌祥要倒,但陆家米行有银子!有官方背书!这合约非但不是废纸,反而成了抢手货!转让价格在几个呼吸间就被炒高了三成!
“陆少爷仁义!”
“我买!再加五张合约!”
“给我留点!现银交易!”
陆家米行门前,上演着与瑞昌祥地狱景象截然相反的财富神话!“漕运通宝”的价格在恐慌与贪婪的推动下,一路飙升!陆子铭站在高处,冷眼看着这金融市场的冰火两重天,掌心铜钱微微发热,仿佛在吸收着这疯狂博弈中产生的庞大能量波动。
当瑞昌祥在挤兑风暴中摇摇欲坠时,陆子铭带着福伯和几个绝对心腹,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苏州城西南角那片低矮、潮湿、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劣质染料和浆纱甜腥气的——织机巷。
铜钱在踏入巷口的瞬间,陡然变得滚烫!比之前感应到毒米时更加灼热!一种强烈的、混杂着甜腻与腐朽的恶心感直冲陆子铭的喉咙。他强忍着不适,循着铜钱愈发强烈的灼热指引,如同猎犬般在迷宫般的小巷和震耳欲聋的织机声中穿行。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间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私营小织坊门前。门板紧闭,但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比米桶里的毒气浓郁十倍!
陆子铭使了个眼色。一个身手矫健的伙计如同狸猫般翻上墙头,又无声滑入院内。片刻,里面传来几声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门闩被从里面拉开。
陆子铭踏入小院。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院子角落里,堆积着小山般的、颜色晦暗发绿的甘蔗渣滓!甜腥腐败的气味正是源于此!几口巨大的铁锅里,残留着粘稠的、暗褐色的糖浆状残留物,锅底凝结着厚厚的、如同沥青般的焦糊。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作坊里——几十张织机仍在嗡嗡作响,但织出的棉布,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油腻的暗黄色光泽!空气中弥漫着甜腻与棉絮混合的窒息感。
“少……少爷!你看!”福伯指着墙角一个半掩的破缸,声音发颤。
缸里,浸泡着大捆大捆的棉纱!浸泡液浑浊粘稠,散发着刺鼻的甜腥!缸底沉淀着一层厚厚的、暗绿色的霉菌状物质!
“织机喂糖!” 陆子铭瞬间明白了!用腐败的糖水浸泡棉纱,增加纱线重量和暂时的韧性,降低断头率,提高织布效率!但代价是——布料极易霉变、腐朽,穿着后引发皮肤溃烂!这根本就是丧尽天良的毒布!
铜钱在他掌心疯狂灼烧!指向作坊最里面一间锁死的矮房!那甜腥邪恶的源头核心!
“砸开!”陆子铭声音冰冷。
门被撞开!一股更加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甜腥恶臭扑面而来!屋内没有织机,只有一张巨大的石台。石台上,赫然摆放着十几个粗陶大瓮!瓮口用油布和泥巴密封得严严实实!
陆子铭忍着强烈的眩晕和呕吐感,用一根木棍撬开其中一个瓮口的泥封。
“噗……”
一股墨绿色的、粘稠如鼻涕的浓浆从瓮口涌出!浓浆中,无数米粒大小、暗红色的蠕虫在疯狂扭动!甜腥气混合着尸体腐烂的恶臭瞬间爆炸!
“呕!” 福伯和几个伙计再也忍不住,当场吐了出来!
陆子铭脸色铁青,胃里翻江倒海!铜钱传来的灼痛和强烈的排异感几乎让他昏厥!但他死死盯着那瓮中地狱般的景象——这哪里是糖?这分明是培养某种嗜糖腐败菌虫的培养皿!用腐败甘蔗渣滓为基,加入特殊物质培养出的、能快速侵蚀棉纱纤维、赋予其短暂“韧性”的活体毒剂!
“沈墨璃……这就是‘织机喂糖’……”陆子铭声音嘶哑,他终于明白了这名字背后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也明白了沈墨璃那句“喂它点别的尝尝”的暗示——铜钱需要吞噬这种邪异的能量!
就在这时,作坊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还有甲胄摩擦的铿锵之音!
“里面的人!锦衣卫办案!束手就擒!” 一声冷厉的暴喝在门外炸响!
陆子铭心头一凛!锦衣卫?!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他猛地回头,只见作坊门口,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青衣人影。沈墨璃斜倚着门框,手里把玩着那支紫竹算筹,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他对着冲进来的锦衣卫领头者——一个面容冷峻、身着飞鱼服的百户——微微颔首。
“沈……”锦衣卫百户显然认识沈墨璃,态度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沈墨璃的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陆子铭身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铜钱,该‘加餐’了。”
陆子铭低头,看着掌心那枚面对满屋邪异毒浆、反而散发出一种奇异“渴望”般灼热的铜钱,再看向沈墨璃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一股寒意混合着更深的谜团,瞬间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