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声巨响连在一起,震得路边商铺的玻璃窗全碎了。黑色的烟柱像蘑菇似的拔地而起,把太阳都遮住了。热浪扑面而来,站得近的围观者被掀翻在地,菜筐里的西红柿滚了一地,被血水泡得通红。
两辆车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车架烧得通红,像两块正在融化的巧克力,轮胎烧爆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谁在远处放鞭炮。
保镖趴在地上,后背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血水流进排水沟,和雨水、泥水混在一起,顺着马路牙子往低处淌。
刚才那个捅他刀子的“围观者”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个沾血的菜篮子,里面的青菜被踩得稀烂。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吓得大哭,她妈妈捂着她的眼睛往巷子里跑,跑过保镖身边时,小姑娘的鞋子掉了一只,落在血泊里。
从保镖下车到两声爆炸,总共不到两分钟。
三点十分,静安寺路的交通警骑着摩托车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冲天的黑烟,燃烧的汽车,满地的碎玻璃和血迹,还有一群吓傻了的围观者。
警笛声很快惊动了公共租界工部局的巡捕房,一辆辆绿色的巡捕车呼啸而至,荷枪实弹的巡捕用警棍把人群往外赶,黄色警戒线很快围了起来。
一个戴白手套的英国巡官蹲在燃烧的车旁,用手杖拨了拨变形的车门,车门“哐当”一声掉下来,露出里面焦黑的尸体。
他皱着眉站起来,对旁边的华人探长说:“通知法医,还有,查清楚死者身份。”华人探长点头哈腰地应着,心里却在打鼓——他认出了其中一辆车的牌照,那是“维新政府”要员的车。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上海滩。
四点钟,《申报》的号外就印出来了,头版头条用的是加粗的黑体字:“静安寺路惊天血案!‘陈公博’遇刺身亡!”报童们举着报纸在街面上狂奔,嗓子喊得嘶哑:“看报看报!陈公博在公共租界被人炸死了!”
五点,法租界的“百乐门”里,舞女们在化妆间里偷偷议论。“听说了吗?陈公博被炸死了!”“真的假的?就是那个帮日本人做事的?”“千真万确!我表哥在巡捕房,说人炸得连渣都不剩了!”她们说话时,眼睛瞟着角落里一个穿黑色旗袍的女人,那女人端着酒杯,手指轻轻敲着杯壁,嘴角好像带着笑。
六点,日本宪兵队驻上海司令部里,田中六把手里的军帽狠狠摔在桌子上。“八嘎!”他吼道,唾沫星子溅在面前的地图上,“在公共租界!我们的眼皮底下!干出这么大的事情,这是他们这是在向我们挑衅!”旁边的三本武夫低着头,不敢吭声。
公共租界是“国中之国”,鬼子的手伸不进去,工部局虽然跟日本人暗地里勾结,但这种时候肯定会装模作样地“严查”,最后多半不了了之。
田中六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远处的公共租界灯火通明,霓虹招牌在暮色里闪着光,而他所在的虹口地区,路灯稀稀拉拉,像只瞎了眼的狗。
想起昨天跟陈公博的会面,那个中国人点头哈腰的样子还在眼前,说要“全力配合皇军的大东亚共荣”,结果今天就成了烧焦的尸体。
“给我查!”田中六郎的声音像冰碴子,“不管是军统还是中共,或者是那些帮派分子,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南部十四式手枪,枪口对着窗外的租界方向,手指扣在扳机上,却迟迟没开火。
夜色渐浓,燃烧的汽车已经被扑灭,只剩下一堆焦黑的残骸。巡捕们还在现场勘查,用粉笔在地上画着尸体的轮廓。有个老巡捕蹲在地上,捡起块从车里炸飞的怀表碎片,碎片上还沾着点照片的边角,能看到个模糊的笑脸。他叹了口气,把碎片塞进兜里,转身走向下一个标记点。
远处的百乐门里,爵士乐又响了起来,舞池里的人们旋转着,好像下午的血案从未发生过。
只有那些在警戒线外踮脚张望的路人,还有报童们嘶哑的叫卖声,在提醒着所有人刚才发生的血案。
夜色如墨一点点罩住福佑路深处的这座四合院。院墙上的爬墙虎被夕阳染成暗红色。
十几个汉子散坐在天井里,正七手八脚地卸着伪装——扯掉沾血的蓝布衫,露出里面藏着的黑色短打;脱掉磨破的布鞋,换上轻便的胶底鞋;那个扮成商人的小个子乔四,正把身上的血衣脱下,扔进墙角的炭火盆里塞,火苗舔着衣服,发出“滋滋”的声响,混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乔四的刀够快,那保镖没哼一声就倒了。”此时有人说道,话音刚落就被旁边的人瞪了一眼。
角落里,寸头年轻人——也就是这次行动的队长王胜志——正用布擦拭着双枪,枪管上的硝烟痕迹被擦得发亮,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
从静安寺路撤退后,他们绕了七条小巷,才回到小院,此时每个人的后背都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像层膏药。
“你们都检查仔细了。”王胜志头也不抬地说,“衣服上的血渍、鞋底的泥,还有你们身上的东西是否有丢失,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下。
”他把枪插进腰间的枪套,抬头扫了圈众人,“尤其是刘刚,你刚才翻墙的时候衣服不是挂了一个口子吗,回头你再去看看,要是被巡捕发现就麻烦了。”
被点名的刘刚“答应”了一声,脸上的肉抖了抖。
他下午扮成菜贩,后背的蓝布衫被墙头的钉子勾破了个口子,当时只顾着跑,压根没在意。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三短一长的敲门声。王胜志瞬间绷紧了身体,手又按在了枪上。
旁边的张嘎吹了声口哨,门外也吹了一声同样的口哨。
王胜志把枪插回腰间,然后说道,是自己人。
王家老大王金走到门前把门拉开,两个身影闪了进来,进来的两人正是吴青和李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