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装打扮成商队的一行人,一路平稳的前行。
车队中,一辆普通的青蓬马车时不时传出一声懊恼的轻叹声。
“小姐。”无双在听了七七四十九次叹息声后,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您再后悔也没用,信已经到了安定公子的手里,您要是觉得不妥,再写一封就是了。”
“哥哥就哥哥,阿什么兄阿。”安心蹂躏着自己绝美的小脸,一脸的苦恼,“你说哥哥会不会觉得我跟他生分了?哥哥会不会多想?”
“不会,安定公子只会觉得放心。”
安心将信将疑,“真的?”
无双细细给她分析,“小姐您身份尊贵,回京城是要跟那些命妇贵女们打交道,世家贵族里的规矩多着呢,规言矩步,出言有礼,行为有度是首位,不然会遭人非议。您给安定公子的信,言辞合理合规,情真意切,只会让安定公子安心又欣慰。”
安心想了想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越优秀哥哥会越放心。”
安心彻底放下心来,半眯着眼睛看着无双,“谁说你嘴笨憨直,这说起事来不挺头头是道,连京城里的事都门清。”
那探究的眼睛带着疑问与危险,“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无双咯噔一下,因为她身子壮实,会些拳脚,从进镇北王府开始就是庭院的洒扫丫鬟,从不近身伺候主子。
能跟在安心身边,纯属是因为,安心觉得她话少,王府的人也说她憨直,底子清白。
无双压下心慌,努力维持神色:“来之前,管家专门找人教过奴婢们,更对奴婢耳提面命让奴婢机灵点。”
安心不置可否,只说道:“那到了京城,就仰仗你了。”
无双背后出了层冷汗,暗悔自己大意,露出马脚,以后要更加小心。
在距离京城还有二日的路程之时,鞑靼的回信先一步到了京城的龙案之上。
京城。
暮色沉沉,几缕残阳如血。
御书房。
鞑靼新王那封盖着狼头火漆的回信,此刻正平摊在御案中央,墨迹未干透,带着一股异域的羊膻气。
皇帝身着常服,坐在龙椅之上,看似随意,但腰背挺直如松,眼神却如鹰隼,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温润的黄玉扳指,力道时轻时重。
崔国公一袭深紫锦袍,衬得面如冠玉,长身玉立,自带儒雅清贵的忠臣风骨,他微垂着眼帘,姿态恭敬,嘴角却在不经意间抿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皇帝的目光落在信末那个粗犷的签名上,良久,嘴角勾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呵,这鞑靼新王,倒是个明白人,识时务。”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回信边缘,玉扳指与硬木桌面碰撞,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异常清晰。
崔国公微倾身体,姿态谦卑,还有恰到好处的钦佩之色,“陛下圣明,此人弑兄夺位,根基如沙上筑塔,正需一场泼天大功来坐稳王座,震慑鞑靼上下,陛下将凉州……这‘良机’送到他嘴边,他岂有不感恩戴德,狼吞虎咽之理?”
他话语微顿,将“肥肉”二字咽下,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着皇帝每一丝表情变化。
皇帝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下,他缓缓抬起眼皮,眼尾的细纹如同淬了毒的刀锋,精准地扫向崔国公。
皇帝语气陡然转冷,带着刺骨的试探: “崔卿……你说,后世史笔,会不会将朕此举,斥为昏聩无道,弃凉州百万生民于豺狼之口,只为……一己之私?”
最后四个字,他吐得极轻,却像重锤砸在人心上。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炉中青烟的轨迹都滞涩了几分。
崔国公心头猛地一沉,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他几乎是本能地撩袍跪倒,额头重重叩在金砖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姿态恭谦至极,声音带着的急切: “陛下何出此言!您乃千古明君!陛下此举,非为私利,实为江山社稷,为天下万民之福祉啊!”
他喉结滚动,声音愈发沉痛,“那镇北王,拥兵自重,盘踞北境,其心早已路人皆知!名为藩王,实为国贼!若不早除,必成心腹大患,届时烽烟四起,狼烟遍地,我大晋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岂是区区一凉州可堪比拟?陛下忍痛割爱,以一城换太平,以一时之痛免万世之劫!此等深谋远虑,雄才伟略,非英明神武如陛下,孰能为之?陛下……实乃仁心圣德,为苍生……负重前行啊!”
他言辞恳切,字字泣血,抬头时,眼中已蒙上一层水光,真诚得令人动容。
皇帝紧绷的下颌线,在崔国公这番“肺腑之言”中,终于微微松弛下来。
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鸷,似乎也淡去了一分。
他长长地、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仿佛承载着整个大晋的重量,“唉……满朝朱紫,知朕者,唯崔卿一人尔。得卿如此,朕心甚慰。”
他话锋一转,眉头又蹙起,“只是……凉州百姓,终究是朕的子民……” 他抬手,以指腹揉了揉眉心,一副忧心忡忡、不忍直言的模样。
崔国公何等机敏,立刻顺着杆子爬,再次叩首,声音斩钉截铁,“陛下爱民如子,视民如伤,此乃天日可表!请陛下宽心!此乃剜疮疗毒之策!待镇北王这颗盘踞朝廷多年的痼疾顽瘤一除,臣定当亲率王师,收复凉州!纵然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必使陛下仁德,重沐凉州!”
他挺直了脊背,眼神灼灼,一副随时准备为国捐躯的模样。
皇帝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挚”的笑容。
他站起身,绕过御案,微微躬身,双手稳稳地扶住崔国公的臂膀,将他从冰冷的地砖上搀扶起来。
“好!好!得卿如此忠贞肱骨,实乃朕之幸,大晋之幸!”
他扶着崔国公的手并未立刻松开,反而在其肩胛骨处稍稍用力按了一下。
崔国公顺势起身,借着整理衣袍的动作,他垂眸,掩去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暗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