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愈发狂暴的风雨声,如同金戈铁马,敲打着两人的心头。
烛火在陈泠坚定的脸庞上明灭,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在这一刻,褪去了所有的伪装与怯懦,将深埋心底的仇恨、抱负与担当,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
陈祁正久久地凝视着他,才发现眼前的少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他不再是那个刻意低调、存在感稀薄的外室子,而是眉宇间初露峥嵘,带着锐气与不甘蛰伏锋芒的幼兽。
让他感到陌生又震撼。
良久,陈祁正紧绷的肩膀缓缓松弛下来。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释然与决断。
“罢了,你长大了……便依你吧。”
与此同时,县衙深牢。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伴随着外面的闪电惊雷传来。
狭窄肮脏的牢房里,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几乎辨不清面容的女人,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掼在冰冷的石壁上,又重重摔落在混杂着污秽稻草的地面。
几个黑影围着她,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沉闷的击打声伴随着骨头断裂的细微脆响。
“老东西,让你嘴臭,手贱!”
一个粗嘎的声音恶狠狠地咒骂着,又是一脚狠狠踹在女子的肋下。
女人蜷缩着,身体痛苦地痉挛,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再发出大的哀嚎,只有喉咙里压抑的、野兽般的嗬嗬声。
她的眼睛透过散乱枯槁的头发缝隙,死死盯着隔壁牢房的角落里极力缩小存在感的主子……
好不容易挨到这轮毒打,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自己牢房的栅栏缝隙中伸出手,拼命扒拉着地面,一点一点拖动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爬向牢房相隔的粗木栅栏。
女人艰难的爬到角落里,颤颤巍巍伸出已变形的手,试图去抓眼前人。
声音嘶哑破碎,像破风箱在拉扯,“嗬嗬嗬……疼……疼死老奴了……小姐……小姐!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 紧接着是一阵令人牙酸的拖拽声。
隔壁牢房的人听到动静,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瞬间盈满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恐惧。她像避开瘟疫般迅速缩到床铺最里侧,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石墙。
终于爬到栅栏边,枯瘦如鸡爪的手穿过木栏缝隙,颤抖着伸过去,“小姐老奴……老奴实在受不住了……骨头……骨头都要被打断了……再这样下去……老奴真的要见阎王了……”
她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抽噎,“求您……看在老奴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求求镇北王爷……高抬贵手……饶了老奴这条贱命吧……别……别再让人来打了……呜呜……”
隔壁牢房的人猛然站起,“救什么救,反正又死不了。”
窗外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照亮栅栏相隔的两张狰狞的脸,赫然是崔锦心与瘦到脱相的章嬷嬷。
崔锦心住的是相对干净整洁的单人牢房,虽光线昏暗,但有床铺被褥,吃的也不是馊饭,只能称之为粗茶淡饭,但这让金尊玉贵着长大的崔锦心还是难以忍受。
更折磨人的是,每日隔壁牢房传来的拳脚声,咒骂声,痛苦的惨叫声。
虽拳脚没落在她身上,可刀悬于顶,要落不落的煎熬更要命。
此时崔锦心形容憔悴,原本华美的衣裙沾了污渍,松散地裹在身上。
短短几日,曾经富态的章嬷嬷已瘦得脱了形,脸上青紫交加,新伤叠着旧伤,嘴角还挂着血沫。
章嬷嬷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再次伸出手,拼命去够崔锦心,“小姐……救救老奴,老奴受不住了。”
崔锦心看着那只沾满泥污血垢、指甲断裂的手伸过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猛地别过脸,声音尖利而冰冷,带着刻骨的嫌弃和怨毒:“滚开!别用你的脏手对着我!”
她从怀里掏出帕子,反复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仿佛要搓掉一层皮,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受不住?你活该!若不是你这老刁奴贪得无厌,昧下那一千两,事情怎会败露至此?安心那个贱人怎会有机会翻身?我又怎会……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因恐惧和怨恨而扭曲,“都是你!都是你这老货办事不利,连累了我!你现在倒有脸来求我?你怎么不去死!”
崔锦心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章嬷嬷捅个七穿八穴。
章嬷嬷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昔日视若珍宝、百般呵护的小姐。
那冰冷刺骨的话语,比身上的伤痛更让她心寒如冰窟,她嘴唇哆嗦着,眼中的哀求渐渐被一种死灰般的绝望取代。
崔锦心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恐惧——回京后面对崔国公夫妇的恐惧。
她巴不得章嬷嬷立刻死掉!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才能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这个“胆大包天、背主行事”的老奴身上!
她甚至盼着黑衣人“失手”!
而在章嬷嬷牢房的角落里,还缩着一个人……何花。
今日她“休班!”
挨打的是章嬷嬷,她缩在角落里既兴奋又害怕。
刚刚结束一场“例行公事”的殴打。
几个蒙面黑衣人大摇大摆地从牢房里走出,脚步声在空旷牢廊回荡。
他们经过魏县令藏身的阴影处时,领头者随手抛出一个白瓷小瓶,声音冰冷:“老规矩,别死了。”
魏县令于阴影中敏捷地接住药瓶,入手冰凉。
他望着黑衣人消失在甬道尽头,疲惫地深深叹了口气,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瓶身,低声自语,带着浓浓的后怕与无奈,“唉……那位爷,还真是……变着法子折腾人。”
他揉了揉眉心,连日来的精神紧绷让他眼下乌青浓重。
他虽知楚洛宸手下有分寸,也留下了价值不菲的伤药,但看着章嬷嬷那日渐衰败的模样,每次棍棒加身,他都心惊肉跳,生怕下一刻就咽了气。
这可是关键人证,若真死在押解进京的路上,或者牢里,他这顶乌纱帽和项上人头,都不保了。
这日子,真真是寝食难安,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