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教坊司偏殿内,烛火摇曳,映着一张斑驳的琴案。
谢云书端坐于前,素手轻搭冰弦,指尖微颤,气息断续,却仍执着地拨动着《霜夜行》的慢板章节。
那曲调低回幽咽,似寒风穿林,又似孤雁哀鸣,在空荡的殿宇中缓缓流淌。
窗外树影婆娑,三道黑影伏在墙角阴影里,屏息凝神。
他们身着粗布杂役服,肩扛一只青釉陶瓮——正是天机阁秘制的“共鸣瓮”。
此物能借墙体传导声波,将室内每一丝震动还原成可辨的言语。
多年来,多少密谋皆毁于此器之下。
今夜,他们原以为又能无声无息地截取情报。
可当琴音行至第七小节时,异变陡生。
谢云书左指一沉,右手银针疾出,精准卡入宫、徵、羽三弦的特定位置,指下旋律骤然转入“逆宫调”——音阶错位,频率紊乱,原本哀婉的曲调瞬间扭曲成一股诡异的震颤,如同钝刀刮骨,直刺耳膜深处。
“嗡——”
共鸣瓮表面浮起细密裂纹,瓮腹内壁的朱砂粉末开始不规则跳动。
藏匿于外的探子猛然捂住耳朵,脸色发白。
一人踉跄后退,撞上石柱,鼻腔已渗出血丝;另一人双目失焦,眼前阵阵发黑,竟跪倒在地,牙齿咯咯作响。
“这……这不是曲子……”他嘶哑低吼,“是刀!是杀人之音!”
第三名探子强撑着想要记录,却发现手中的竹简笔迹扭曲,仿佛被无形之力搅乱。
他惊恐抬头,望向窗内那个病弱的身影——那人依旧低头抚琴,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没有人看见,谢云书袖中藏着一枚极薄的铜片,正随着特定节拍轻轻震颤。
那是他从黑袍医师处得来的秘法:某些高频共振,可强烈刺激人体前庭神经,引发眩晕、呕吐乃至颅内出血。
而他将此杀机,尽数藏于《霜夜行》第七至第九小节之间,以“泣骨调”命名,非精通律吕者,绝难察觉其险恶。
直到三名探子仓皇撤退,抬走破损的共鸣瓮,谢云书才缓缓收手。
他靠在墙边,大口喘息,额上冷汗涔涔,苍白的脸色几乎透明。
这一曲耗尽了他本就不多的气力,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那反噬的音波震得移位。
但他眼中却燃着冷焰般的光。
与此同时,城南赌坊灯火通明,骰子翻飞,喧闹如沸。
小豆子叔叼着根草梗,斜倚在柜台边,一双眼睛却像鹰隼般扫视全场。
他身边几个混迹市井的兄弟早已按计划散开,只等鱼儿上钩。
“听说了吗?”一名赌徒故意提高嗓门,“西城那边有个姓谢的病秧子,半夜不睡觉,天天弹什么鬼曲!隔壁三条街的狗都聋了!”
话音未落,角落里一名背着药箱的郎中微微一顿。
小豆子叔嘴角一扬。
果然是冲着谢云书来的。
那郎中匆匆离场不久,便被人“无意”撞了一下肩膀,药箱翻倒,几包药材撒地。
混乱中,一片浸过米醋与槐花汁的薄纱悄然滑入夹层,紧贴一本伪造的田契文书。
次日清晨,那郎中赶往天机阁据点,欲呈报“目标人物精神异常,疑似走火入魔”。
可刚踏入巡街衙役盘查点,文书展开刹那,纸面竟浮现一行暗红印记——“农信坊·密字第柒号”。
巡防官当场扣人。
消息如野火蔓延:有人用隐形药水传递禁令文书!
涉事者竟与神秘商坊勾连!
一时之间,京中暗流汹涌,各方势力纷纷侧目。
而这一切,皆始于那一曲《霜夜行》。
月隐星沉,偏殿重归寂静。
谢云书独坐琴前,指尖轻轻划过刚刚修复的琴弦。
他闭目良久,忽而抬起右手,在琴面上缓缓敲击三长两短,再接七下轻叩——节奏古怪,毫无韵律,却像是某种无声的命令。
窗外风止,树不动。
唯有那余音,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入无数双等待已久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