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
苏晚晴站在院中,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张粗糙的纸条,仿佛要将那歪斜字迹刻进骨血。
衔针乌鸦的简笔画在月光下泛着冷意,像一道无声的警告,又像一线微弱的救赎。
“冰露草……寒髓引……”她低声呢喃,脑海中飞快翻阅前世所读的《太素脉经·残卷》——极阴之地所生,性寒如冥泉,专克识海炽毒,尤对梦魇类邪香有逆向疏导之效。
与地窖铜管中渗出的“梦魇香”特性完全相冲!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小春子姨!”
采药妇应声而至,披着粗布斗篷,眉间尚带惊魂未定。
“带上人,进山寻药。”苏晚晴语速极快,“冰露草只长于背阴断崖、三更月光照彻之处,茎似冰晶,叶泛幽蓝微光,形若铃兰却无香。找到后不得触碰泥土,须以雪水浸陶罐封存。”
小春子姨一怔:“这会儿上山?雾这么重,北坡又是蛇虫窝……村民们不敢去啊。”
“我亲自带路。”苏晚晴已转身回屋,取来防风罩灯和一把短斧别在腰间,“谢云书撑不了多久了。他昨夜抓破手臂的血还没干,今晨脉象已浮乱如丝。再拖一日,神志尽毁,便是活人也成了行尸走肉。”
话音未落,屋内忽传来一声闷响。
两人齐齐回头——卧房门缝透出一线摇曳烛光,紧接着是床板撞击墙壁的钝响。
苏晚晴心头一紧,冲入房中。
只见谢云书竟从榻上坐起,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唇角蜿蜒一道血线。
他右手五指张开又收紧,指尖微微颤抖,宛如执针问脉,口中低语不断:
“子时三刻……北坡石缝……有光……阴纹三层……不可直取……绕行东壁……”
声音断续,却字字清晰,带着某种诡异的韵律。
说完这一句,他身体一软,重重倒回床上,胸口剧烈起伏,指甲边缘已泛起灰紫色,像是被无形之火灼烧后的余烬。
苏晚晴站在床前,呼吸几乎停滞。
这不是清醒时的言语,而是潜意识深处迸发的直觉——《隐篇》有载:灵觉通幽者,心窍虽闭,神游八荒,能感天地之机,辨百草之位。
此等异象,千年难遇,唯特殊体质者濒死觉醒时偶现。
而谢云书,竟然在这种时候,以命为引,唤醒了体内沉睡的感应!
她眼中骤然燃起火焰。
没有时间犹豫了。
“石敢当!”她厉声唤道,“备人!随我上山!路线按他说的走——北坡石缝,绕行东壁!”
不过片刻,三人已踏进深山。
浓雾弥漫,十步之外不见人影,唯有脚下枯叶发出细碎声响。
石敢当打头,手中铁尺探路,每一步都稳如磐石。
两名壮丁紧随其后,肩扛药篓,手握柴刀。
按照谢云书所言,他们绕过主坡,在一处陡峭岩壁前停下。
此处背阳百年,苔藓厚积,月光恰好在此时穿透云层,洒落一片银辉。
“看!”小春子姨突然低呼。
岩缝深处,几点幽蓝微光轻轻摇曳,如同星火坠地。
细看之下,竟是几株半尺高的植物,茎透明如冰,叶片薄如蝉翼,顶端结着细小铃状花苞,静静散发着冷色调的柔光。
正是冰露草!
小春子姨屏息上前,取出银剪与雪水陶罐,小心翼翼剪下三株完整植株,迅速封存。
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这阴地灵物。
“得手了。”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可就在此时,石敢当忽然抬手示意安静。
他蹲下身,指尖拂开一层湿叶——地面赫然留有一串极浅的鞋印,鞋底纹路陌生,非村民所有。
脚尖朝外,步伐急促,显然是有人先到、采而未得,匆匆退走。
更令人脊背发凉的是,落叶间残留一缕淡淡香气——甜中带腥,与地窖铜管中逸出的梦魇香,如出一辙。
苏晚晴眼神骤冷。
“他们也在找它。”她缓缓站直身体,声音压得极低,“不是为了救人……是为了毁掉它。”
对方不仅知道谢云书中毒,还清楚冰露草是解药关键。
甚至可能早已布局,派人搜山截药。
若非谢云书那一句梦呓般的指引,今日她们或将空手而归。
“走!”她果断下令,“原路返回,换道溪谷。通知村口暗哨加强戒备,凡近三日进出北坡者,一律登记盘查。”
一行人迅速撤离。
回到村中,已是丑时三刻。
乌桑被强行从软禁屋叫来,披着单衣,面色灰败。
当他看到桌上的陶罐,掀开一看,瞳孔猛然收缩,整个人如遭雷击。
“你们……真的采到了?”他声音发抖,盯着那泛蓝微光的草药,像是见了鬼,“这是‘断魂引’的克星……是蚀魂香的天敌!”
“能解吗?”苏晚晴直视他双眼,不容回避。
乌桑苦笑:“能解,但代价极大。冰露草入体,会瞬间激荡识海,迫使潜藏毒素全面反扑。轻则癫狂失控,六亲不认;重则心脉自焚,七窍流血而亡。历史上服用者……无一生还。”
屋内一片死寂。
苏晚晴却没动。
她缓缓走到床前,凝视着谢云书的脸。
那张总是苍白隐忍的面容此刻布满冷汗,呼吸急促如风箱,额角青筋暴起,指甲灰紫加深,连耳垂都开始泛黑——毒性已攻至心脉边缘。
不救,是死。
救,可能是更快的死。
但她知道,谢云书从来不怕死。
他怕的是失去清醒,怕的是在关键时刻背叛她、伤害她。
所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要试。
“熬药。”她转身下令,声音冷静如铁,“取冰露草全株,加三钱雷公藤发酵液,文火熬成浓汁,制成‘破梦丹’。我要亲手喂。”
乌桑震惊地看着她:“你明知道这等配伍,等于点燃炸药引信!”
“我知道。”苏晚晴拿起药杵,亲手研磨药材,眼神坚定如刃,“所以我不会让他一个人面对爆炸。”
烛火噼啪一响。
她将滚烫药汁倒入瓷碗,端至床前。
谢云书仍在昏睡,唇角渗血,手指无意识蜷缩。
她一手托起他后颈,另一手舀起药汁,缓缓靠近他干裂的嘴唇。
就在药灌入口中的刹那——
原本毫无知觉的身体猛然一震!
谢云书双眼倏然睁开,瞳孔赤红如燃,像是地狱之火破封而出。
右手本能抬起,一把掐住苏晚晴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喉咙里挤出嘶哑至极的一句话:
“别信穿白袍的人……”药汁入喉的刹那,仿佛点燃了体内沉寂已久的引信。
谢云书猛然睁眼,瞳孔赤红如燃,像是被地狱之火淬炼过的琉璃,映不出一丝清明。
他右手骤然抬起,五指如钩,死死掐住苏晚晴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能听见骨骼在挤压中发出细微的呻吟。
她痛得指尖一颤,瓷碗差点脱手,却咬牙稳住,没有后退半步。
“别信穿白袍的人!”
那声音嘶哑破碎,像是从烧焦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
话音未落,他全身剧烈抽搐,四肢绷成弓形,七窍缓缓渗出血丝,在苍白脸上划出狰狞痕迹。
可就在众人惊骇欲绝之际,他那只沾满黑血的右手食指,竟强撑着从苏晚晴手腕上滑脱,重重抵在案边素帕之上,指尖微微颤抖,似在描画某种隐秘轨迹。
“按住他!”苏晚晴厉声喝道,声音却已微颤。
石敢当与两名壮丁扑上前,合力将他压回榻上。
他的身体像一头困兽,在毒性与意志之间疯狂撕扯,每一次挣扎都伴随着皮下血管爆裂的轻响。
小春子姨捂住嘴,眼泪滚落;乌桑脸色惨白,喃喃:“这是识海焚尽的征兆……他已经在用神魂炼毒了……”
唯有苏晚晴死死盯着那张素帕。
她冲过去,一把掀开谢云书的衣袖——整条右臂经络尽数发黑,如墨汁浸染,蔓延至肩胛。
可那根抵在帕上的食指尖,正缓缓凝出一滴漆黑如墨的血珠,沉重坠落。
“啪。”
血珠落地前,被她迅速挪动的帕角接住,随即在粗布上晕开,化作半个残缺古篆——
“归”。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不是胡乱涂写,不是无意识痉挛。
那一笔一划,起承转合间皆有章法,是极古老的金文写法,更是《机关残谱》中记载的“归元阵眼”的起符标记!
他在用自己残存的神志、以命为墨、以血为引,逆推解阵之图!
“他没疯……他还醒着。”苏晚晴猛地抬头,眼中燃起近乎狂热的光,“他在告诉我们怎么救他!”
乌桑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半枚血字:“不可能……这种状态下还能维持灵觉通幽?除非他是‘玄阴灵脉’之体,天生与阵法共鸣……可这等体质,千年不过三人!”
“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苏晚晴将染血的素帕紧紧攥入掌心,声音冷如寒铁,“你刚才说,冰露草会激发毒素反扑。既然如此——我们就让它反得更狠一点。”
她转身逼近乌桑,目光如刀:“把药方改了。加入微量银硝提纯液,三厘即可。我要让这药不再是压制毒素,而是逼毒成形,以毒攻毒。”
“你疯了!”乌桑踉跄后退,“银硝是剧毒之物,哪怕三厘也足以让一个健康人七窍流血!他现在已是油尽灯枯,再加一分外毒,就是彻底点燃心脉!”
“所以他才需要它。”苏晚晴冷笑,指尖轻抚帕上血痕,“他在用自己的血画阵,说明他的意识还能控毒。我们不救人,我们——助他炼毒成方。”
屋外,风声渐歇,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青灰。
屋内,药炉重燃,火焰由蓝转白,熬煮着前所未有的凶险良方。
而就在此时,昏迷中的谢云书忽然再次抽搐,嘴唇微启,吐出两个几不可闻的字:
“……快了。”
与此同时,村口方向,一道红烟突兀升腾,直刺破晓苍穹——
有人闯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