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风割面。
十辆冰车静默停在断龙坡前的岔路口,寒霜凝于草尖,像无数细小的刀刃悬在半空。
苏晚晴勒住马缰,目光如铁钉般钉在跪伏于地的水生父身上。
老人双耳紧贴泥土,身体微微颤抖,额上汗珠滚落,在月光下泛出冷光。
他猛地抬头,眼神涣散又惊恐:“地下……有动静!不止是人,还有火药味——他们在官道下面埋了雷!”
空气骤然冻结。
苏晚晴瞳孔一缩,脑中电光石火间已推演数遍。
沈玉楼既然敢劫药,怎会只靠人力?
若她带的是真药走主道,此刻踏上去,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更可怕的是,这一炸,不仅能毁货杀人,还能嫁祸流寇作乱,朝廷追责无门,反而坐实“晚晴堂私运禁物”的罪名。
她不是没想过埋伏反制,但对方若以炸路为先手,一切布置都将化为灰烬。
“改道山脊小路。”她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波澜。
话音未落,随行向导已脸色发白地摇头:“小姐,不行!前方老鸦桥年久失修,墩基松动,别说冰车,就是单人快马过也危险。”
苏晚晴眉心微跳。
正此时,一道黑影自雾中疾驰而来,马蹄声轻如落叶——是赵判官私生子回来了。
他翻身下马,声音压得极低:“沈府三批死士已出城,两批扑向主道设伏,一批藏于断崖西侧,备了弓弩和火油,目标明确:毁药、杀人、嫁祸流寇。”
果然是杀局连环。
对方不仅要她死,还要她死后背锅。
苏晚晴站在原地,指尖缓缓掐入掌心,思绪却如江河奔涌,冷静到近乎残酷。
不能硬闯,不能退缩,那就——设饵钓鱼。
她忽然抬眼,扫视四周护卫,声音清晰而冷冽:“主力车队原地隐蔽,熄灯闭声,所有人藏入林中,不得妄动。我带两名护院,换轻车返程,走主道。”
众人一愣。
“可小姐,那不是送……”
“送什么?”她冷笑截断,“他们要的是‘运药’的车队。那我就给他们一支‘正在运药’的车队。”
说罢,她亲自指挥,将一辆空车卸去重物,车轮绑上铜铃,叮当乱响,刻意制造行进假象。
又在车内暗置蜂窝煤炉,加热一只空琉璃罐——只要有人靠近,便能感受到罐体余温,误以为药尚在其中。
最狠的一招,是她在车底洒下微量磷粉,遇摩擦生热便会幽幽泛蓝,远远望去,宛如鬼火随行。
“这叫‘影车诱敌’。”她翻身上车,斗篷猎猎,“他们不怕死,就怕神罚。我要让他们亲眼看见‘天火显灵’,再亲手把自己送上断头台。”
子时三刻,主道之上。
狂风卷起枯叶,远处忽地一声巨响——轰!
大地震颤,火光冲天,整段官道被炸出深坑,碎石飞溅如雨。
烟尘尚未散尽,数十黑衣人从两侧林中跃出,刀光森寒,直扑“运药”车队残骸。
可就在他们踏进爆炸区域的瞬间,脚下泥土竟诡异地泛起幽蓝光芒!
一人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双手通体发蓝,如同鬼爪。
“鬼……鬼火缠身!”有人尖叫。
“刚才那声雷是天罚!我们碰了神药!”另一人踉跄后退。
混乱中,巡防营的号角突然响起,火把如潮水般涌来。
那些本欲灭口的死士,竟因磷粉暴露行踪,被当场围剿擒获,个个浑身发蓝,状若厉鬼附体,精神几近崩溃。
而真正的冰车队伍,早已趁着爆炸与混乱,悄然翻越野岭,直逼断崖吊桥。
风,越来越大。
吊桥横跨深渊,铁索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断裂。
赵判官私生子率先探路,刚踏上桥板,忽觉脚下不稳。
他猛然趴下,贴索细察,脸色骤变——
“桥索被人割过一半!撑不了几次通行!”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加固。”苏晚晴只说两个字。
赵判官私生子二话不说,抽出腰间备用铁链,徒手攀上主索,在狂风中一寸寸缠绕加固。
铁索粗糙如锯,他手指瞬间磨破,鲜血淋漓,却咬牙死撑,一声不吭。
苏晚晴亲自掌舵,下令分批过桥,每车间隔五十步,轻装简行,骡马卸鞍徒步牵引。
风呼啸着撕扯斗篷,桥身剧烈晃动,脚下一丈万丈深渊,黑得看不见底。
第一辆过去,第二辆过去……第三辆刚抵对岸,最后一辆正要启动——
轰隆!!!
整座吊桥猛然一沉,主索崩断,桥板断裂,轰然坠入深渊,激起沉闷回响,久久不绝。
众人呆立对岸,冷汗浸透脊背。
苏晚晴站在崖边,望着那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缓缓摘下手套,露出满手冻疮与新伤。
她声音很轻,却像刀劈开夜幕:
“告诉白侍郎,雷炸了,桥断了,但我们——没掉下去。”
风停了。
星月微光洒落,照见她眼中锋芒如雪,映着身后十辆完好无损的冰车,以及车底暗格中,那一层永不熄灭的幽蓝磷火。
她轻轻抚过袖口,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金粒,温热如心跳。
谢云书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别信宫灯。
——京城外驿馆,夜色未褪。
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摇曳的人影,白侍郎的手指停在半空,距离那琉璃罐不过寸许,却被一只纤细却坚定的手轻轻拦住。
“您先看看这个。”苏晚晴声音不高,却如冰泉滴石,冷得人心头一颤。
她掌心摊开,一枚金粒静静躺着,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温润光泽,像是活物般微微跳动。
白侍郎瞳孔骤然紧缩,呼吸一顿,目光如刀锋般扫向身后——那名始终低眉顺眼、穿着玄纹官靴的老太监正悄然后退,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可就在他欲退未退之际,白侍郎猛地咳嗽两声,一声重,一声轻,节奏古怪。
老太监身形一僵,脚尖顿在门槛上,再不敢动。
空气凝滞如铁。
白侍郎缓缓抬头,看向苏晚晴,眼中惊涛翻涌:“这金粒……是从何处得来?”
“谢云书昨夜托人送来的。”她语气平静,仿佛只是递了一枚寻常信物,“他说——别信宫灯,也别信穿玄纹靴的人。”
白侍郎脸色剧变。
他死死盯着那枚金粒,忽然想起三年前宫变那一夜,先帝临终前攥着他手腕,吐出的最后一句话:“金鳞非鱼,踏雪者归……”
而此刻,这枚本该深埋皇陵秘匣的“龙髓金引”,竟出现在一个乡野女子手中!
他猛然起身,袖中密信差点掉落,却又强自镇定地压下。
他快步走到窗边,确认四下无人,才低声道:“你可知这东西一旦暴露,不只是你我性命难保,整个京城今夜都可能血流成河?”
“我知道。”苏晚晴直视他双眼,眸光如刃,“所以我没让任何人碰它,也没让它见光。但它必须被看见——在真正该看见的人面前。”
白侍郎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谢家血脉……果然未绝。”
次日清晨,天光初破。
苏晚晴一身素青布衣,外罩粗麻斗篷,捧着龙纹琉璃罐,立于太和门外。
阳光洒落,琉璃映辉,罐身浮雕的蟠龙仿佛苏醒,鳞片流转,似有低吟回荡于风中。
礼官验讫,令牌交割,宫门缓缓开启。
就在此时,一名小太监跌跌撞撞奔来,面色惨白:“苏姑娘!不好了!谢公子昨夜咳血不止,吐了整整三碗,大夫说……怕是撑不过今日!”
四周宫人侧目,低声议论。
苏晚晴脚步未停,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她只在经过那小太监身边时,淡淡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檐铃:
“转告太子——若他今日不见我,明日出现在城门口的,就不是一罐药,而是一具棺材。”
话音落下,风忽止。
宫门前鸦雀无声。
那小太监浑身一颤,连滚爬爬地往东宫方向奔去。
片刻后,厚重的宫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一道朱红圣谕由内侍高举而出,声音震彻广场:
“宣——晚晴堂主人苏氏,即刻觐见!”
与此同时,东宫深处,帷帐低垂。
谢云书斜倚床榻,唇角染血,手中却紧攥一张新绘地图,指尖划过“漕关九曲”与“铁索断点”,唇角微扬,低笑如鬼魅:
“棋走到这儿……该换我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