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窗,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苏晚晴正伏案翻阅账册,忽听内室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咳,像是骨头在暗处断裂般刺耳。
她心头一紧,忙起身推门而入。
谢云书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唇色发青,额角沁出细密冷汗。
他手中攥着一方素帕,指节泛白,帕角隐约透出血痕。
药炉上的陶罐咕嘟作响,苦涩的药气弥漫满屋,却压不住那股虚弱的气息。
“又咳血了?”苏晚晴快步上前,声音沉了几分。
谢云书抬眼,眸光微动,勉强扯出一丝笑:“无妨,老毛病了。”
她不语,只将手覆上他腕脉,眉头越锁越深。
这几日他气息越发虚浮,肺脉滞涩如枯井抽水,若非强运内息压制,早已倒下。
陆郎中前日悄悄告诫她:“此症非寻常寒热可比,需以鹿茸配血燕久服方能续命。然此物价逾黄金,百两难求一钱。”
苏晚晴当时没说话,只是默默记下了药方。
如今工坊初成,酒利虽厚,但走的是民间路线,一坛“云书醉”卖不过三五钱银子。
鹿茸血燕一年耗费不下千两——她就算把整个杏花村酿成酒池,也填不起这个窟窿。
可她不能看着他耗尽最后一口气。
“你等着。”她转身便走,语气决绝,像要砍断一根朽木。
三日后,县城“济仁堂”。
陆郎中正为一位老妇针灸,忽见苏晚晴推门而入,肩背挺直,眼神锐利如刀锋。
“陆大夫,我想请您办件事。”她从布包里取出三只小瓷瓶,一一摆上案台,“这是我新调的‘药膳酒’,按不同体质配方,分别加入黄芪、当归、茯苓等药材,低温慢酵,酒精度不足三成,老人孩子皆可饮。”
陆郎中挑眉:“酒还能治病?苏娘子莫不是想学江湖术士那一套?”
“不是治病,是养人。”她直视他,“您常说‘药补不如食补’,那为何不能让‘喝’也成为调理之道?我这酒不烈不燥,温经活络,助眠安神,您试试就知道。”
陆郎中半信半疑,取杯试饮其一。
初入口微甘,继而一股暖流自喉滑落,缓缓渗入四肢百骸,竟真有舒筋活血之感。
更奇的是,饮后神清气爽,毫无宿醉之闷。
他猛地睁眼:“这……这不是普通酿酒法能有的效果!”
“自然不是。”苏晚晴淡淡道,“我用的是‘双曲发酵’,先乳酸后酵母,控温控湿,药材有效成分完全溶出。每一坛都依体质定制,标签上写明适用人群——气虚者饮甲号,血亏者用乙号,阴盛阳衰另配丙方。”
陆郎中久久无言,最终长叹:“妙啊……你这是把医理融进了酒里!”
当即签下首单:三百坛,专供年老体弱、久病缠身的患者服用,作为“调理赠礼”。
消息不胫而走。
七日后,城东“醉春楼”宴席之上,丝竹盈耳,觥筹交错。
青楼头牌白玉娘一袭红裙,执壶而立,巧笑倩兮:“今夜有幸,请诸位品鉴天下名酿。”
豪商王某得意献上一坛“百年陈酿”,声称祖传珍藏,价值千金。
白玉娘轻抿一口,忽冷笑:“糖水加焦糖色,泡了三天老橡木屑,就敢称百年?”
满座哗然。
她不慌不忙,自袖中取出一小瓶琥珀色酒液,标签上写着:“云书醉·冬藏版,体质偏寒者专用”。
“真正的老酒,是苏娘子那种——入口柔,回甘长,喝完胸口像揣了团太阳。”她环视众人,“谁不信,可来盲品。”
六位宾客尝罢,八人选酒,六人指向“冬藏版”。
御史夫人当场拍板:“给我夫君订十坛!每日醒酒用,少一滴都不行!”
订单如雪片飞来。
钱万通在府中得知,怒极反笑:“她想进官宅富户?做梦!”
当夜,他密会三位富户,咬牙推出“仿共春酿”,定价仅为“药膳酒”六成,扬言要将其挤出高端市场。
岂料苏晚晴不慌不忙,反而贴出告示:
【药膳酒即日起限量发售,凡订购者须持陆郎中所开“体质笺”,且每户每月限购两坛。】
众人愕然。
可越是难买,越显尊贵。
富户们争先恐后找陆郎中问诊,只为一张“可饮药酒”的凭证。
坊间传言四起:“晚晴工坊用的是贡法秘方,连宫里太医都在打听!”“听说酿酒时要焚香净手,童子守坛,七日不得见生人!”
虚假与神秘交织,反倒推高声望。
而在工坊深处,谢云书倚窗而坐,指尖轻轻摩挲着一只飞鹞子刚送来的密信封口。
窗外月光冷冽,映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
片刻后,他低声唤来小蝶,仅说一句:
“去查钱家漕船抵押之事,尤其是……最近有没有人私下接触周七。”第62章 暗流涌动,商道初成
夜色如墨,杏花村外的码头却灯火点点。
寒风卷着河腥气扑面而来,老艄公周七蹲在船头,吧嗒着旱烟,眯眼望着对岸漕帮的旗幡——那原本高高飘扬的“钱”字大旗,如今竟有三杆歪斜欲倒。
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低声朝身边小厮道:“去,把话再放得狠些——就说‘钱家七船已押死当铺,若明日不赎,便要拆板换银’。”
消息像瘟疫般在码头蔓延。
那些常年靠漕帮运货的小商户们顿时慌了神。
谁不知道一旦货船被扣,货物烂在河心,血本无归?
更别提眼下年关将至,南北货品紧俏,错过一季,便是全年白忙。
而就在他们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新名字悄然浮现——“运酒义队”。
这是一支由苏晚晴牵头、联合十余家中小船户组成的民间航运联盟。
不接官粮,不碰盐铁,专做“轻货快运”,首单便是“云书醉”药膳酒的北上分销。
价格公道,履约准时,且每艘船上都贴着一张红纸告示:【晚晴工坊出品,假一赔十,陆郎中联名背书】。
有人嗤之以鼻:“区区村妇酿的酒,也配走州过府?”
可当第一批货抵达临安府,被几位退隐老太医试饮后,评价只有一句:“此酒入经络,胜似人参汤。”
订单雪崩式涌来。
苏晚晴立于工坊高台,披着厚绒斗篷,目光扫过下方排成长龙的申请者。
这些人中有开茶肆的寡妇,有卖胭脂水粉的小贩,甚至还有县城书局的掌柜,皆愿以铺面挂“晚晴工坊”招牌,成为“联营掌柜”。
她举起手中竹简,朗声道:“我不要你们跪着求生意,我要你们站着把钱挣了!但有三条铁规——其一,绝不许掺水造假;其二,必须依我所授工艺复刻风味;其三,凡欺客骗秤者,一经查实,永逐联营体系!”
台下鸦雀无声,继而爆发出震天喝彩。
就在此时,谢云书悄然立于院角廊下,一袭青衫裹身,脸色仍显苍白,却比前几日多了几分清冷锐气。
他指尖夹着一枚铜鹞子刚送来的密报,唇角微扬,眸底寒光如刃。
“七艘主力船尽押当铺……钱万通为向徐文远行贿打通宫路,已是孤注一掷。”他低语,“可他忘了,漕运之命脉不在船,而在人心。”
他抬手,将密信投入炉火。
火焰腾起刹那,映出他腕间一道陈年旧疤——细长蜿蜒,似蛇盘骨,此刻竟隐隐发烫。
更深露重,县衙书房内烛光未熄。
县令捏着那封匿名信,手微微发抖。
信中附图清晰无比:钱万通与通判徐文远深夜密会于废仓,地上灰烬未冷,残梁断柱分明是数月前那场蹊跷大火的现场。
而角落里,赫然可见半块烧焦的官印木匣,上面依稀可辨“军需”二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县令猛地拍案,“他们竟敢焚粮嫁祸,吞挪赈款!”
他当即下令彻查钱家账目,并传唤相关人证。
而在千里之外的深山古庙中,一名黑衣人跪伏于地,面前供奉着一块灵位,上书“忠毅侯谢氏一门十七口”。
香火缭绕间,他缓缓抬头,声音沙哑:“少主,时机到了吗?”
无人应答。唯有风穿殿过,吹灭了一盏孤灯。
回到杏花村,苏晚晴踏进内室,见谢云书独坐窗前,手中握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令牌,怔怔出神。
她轻轻放下粥碗,柔声问:“在想什么?”
他回眸看她,月光落在他眼中,像是冰层裂开一道缝隙,透出久违的暖意。
“我在想……从前我以为活着只是为了等一个机会,等一场血债血偿。”他顿了顿,声音极轻,“但现在,我想看看你把这条路,能走多远。”
话音落下,窗外忽有雪花飘落,无声覆盖大地。
而他的手指,却不自觉按上了左腕——那一道沉寂多年的伤痕,正悄然泛起诡异青紫,如同某种封印,正在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