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城的晨雾还未散尽,惠民技坊的大门已被铁靴踏得震颤。
差役领头的是赵判官亲信周猛,一张横肉脸,腰间铁尺拍得噼啪作响。
他一脚踹开院门,粗声吼道:“奉上命查缴逆党文书!昨夜有人举报此地藏匿谋逆书信,与宋主簿案有涉——所有人原地待命,不得走动!”
阿兰端着茶盘立在廊下,青布裙裾拂过石阶,脚步未停。
她低眉顺眼地迎上前,声音温软如春水:“诸位大人奔波辛苦,喝口热茶润润喉吧。这雨后寒气重,别累坏了身子。”
周猛冷哼一声,挥手欲打翻茶盏,却见那瓷杯稳稳当当递到鼻尖,一股陈年梅子香混着药草味钻入鼻腔——竟是苏晚晴特制的驱寒暖胃茶。
他手下几人早已冻得手脚发僵,不自觉接过茶碗,咕咚灌下。
就在周猛伸手推搡之际,阿兰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一片薄如蝉翼的陶片滑入其袖口内衬,轻若无物。
她退后两步,垂首而立,仿佛只是个胆小怯懦的婢女。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枚陶片来自三年前第一批失败的酱缸——苏晚晴曾用特殊釉料烧制缸体,以控温发酵,而其中含有的微量锰钴,在高温下会显影出隐秘标记。
如今,它成了钉向敌人咽喉的一根无形刺。
搜查持续半个时辰,差役翻箱倒柜,连地窖都撬了砖缝,却只找出几本农书、账册和一坛未封坛的豆豉。
“没有?”周猛暴躁地踢翻一只木箱,“不可能!昨夜茶肆唱词从哪来?难道是鬼写出来的?”
没人回答。风穿过空荡的工坊,卷起几张残页,像亡魂的低语。
当差役悻悻离去时,谁也没注意到,周猛左袖已沾上泥水,紧贴内里那枚陶片,悄然吸湿凝结,静待火光唤醒真相。
夜半三更,暴雨倾盆。
城西“归雁客栈”柴房内,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赵判官披着蓑衣潜行而至,袖中取出一封密函,正要焚烧,门外忽传来窸窣声响。
他警觉回头,只见空无一人。
片刻后,一道黑影掠过窗棂,如猫般无声落地。
裴御史府暗卫裴七蹲在屋檐外,手中陶片置于炭炉之上。
随着温度升高,原本灰褐色的碎片表面渐渐浮现出一行细若游丝的朱红印记——
“周字三十七号令”
七个字,如血刻骨。
裴七瞳孔骤缩。
这是摄政王私党专用的密令编号体系,仅限核心死士知晓。
赵判官竟与此等逆党勾连,且参与九曲渠赈灾款截流之谋!
他迅速拓印留证,身影再度融入风雨。
同一时刻,惠民技坊厢房内,谢云书倚在榻上,咳得肩头颤抖,却仍执笔在纸上疾书。
烛光映着他苍白的脸,眸底却燃着幽深火焰。
“赵判官今夜必去灭口。”他嗓音沙哑,“他会以为自己谨慎,实则每一步都在我们眼中。”
苏晚晴站在窗前,听着雨打芭蕉,缓缓点头:“吴推官今日来送空白文书,不是示好,是试探。他在等一个‘不得不审’的理由。”
“那就给他一场‘意外’。”谢云书抬眼,唇角浮现一抹近乎冰冷的笑意,“让沈砚之……听见些不该听的话。”
苏晚晴转身,目光与他对视,心领神会。
窗外雷声滚滚,仿佛天地也为这场即将拉开的棋局擂鼓助阵。
而在工坊角落的陶窑边,柳五郎默默拾起一块碎缸片,细细摩挲釉面,低声自语:“姑娘说,有些字,得用最像的笔迹写出来……才够真。”
他的手伸进袖中,掏出一叠尚未启用的仿古宣纸,轻轻展开。
雨声愈急,风穿堂过,吹动案上残信一角,恰好覆住纸上刚刚落下的第一个字——
“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