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云溪镇的断壁残垣。
青云宗的飞剑如一柄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森然悬停在小镇上空,剑柄处的掌门令符闪烁着不容置喙的金色光芒,无声地宣告着仙门的威严与隔绝。
废墟之中,陈凡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他手腕上那枚扫帚印记正以一种焦灼的频率隐隐发烫。
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猩红光幕在眼前频闪,冰冷的字体敲击着他的神经:藏经阁封印松动倒计时:六日。
归宗之心迫在眉睫,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声痛苦的呜咽让他脚步顿止。
不远处,胖婶紧紧抱着小豆花,那平日里活泼如兔的孩子此刻正剧烈抽搐,小脸憋得青紫。
更让他瞳孔猛缩的是,小豆花裸露的肌肤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一道道蛛网般的诡异黑纹——这正是那传说中无药可解的“蚀骨瘟”的初兆!
几乎是同一时间,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他脑海中炸响:「检测到亲密关联者生命垂危,善缘等级:深。若目标于七日内死亡,宿主将承受其三成病业反噬,神魂受损。」
陈凡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他终于明白了系统善缘绑定的真正含义,这并非单纯的功德记录,而是一张因果之网。
善缘越深,牵连越重。
以往的小恩小惠,他可以随手为之,然后抽身而退,但这一次,他与小豆花的性命,已经被无形地捆绑在了一起。
躲不过了。
午时,烈日高悬,却驱不散笼罩在中州上空的阴霾。
南方三州八百里加急的快报如同雪片般飞入各大仙门与朝廷中枢,上面的文字触目惊心——“赤水、苍梧、临阳三州大疫,死者枕藉,十室九空,城郭为墟。”朝廷的第一反应是严密封锁消息,以防民心动荡。
而高高在上的仙门则发布了语焉不详的公告,声称:“此乃天地清浊轮转之劫,非人力可逆。”言下之意,便是放弃。
可陈凡看到的,远比文字更残酷。
他打开系统界面,那张巨大的功德地图上,原本代表生机与繁荣的南方三州,此刻已化作三个巨大的血色漩涡,缓慢而坚定地旋转着,吞噬着一切。
无数微弱如星尘的光点在漩涡中挣扎、熄灭。
他的神识探入其中,瞬间便被亿万生灵临死前的哀鸣所淹没,那尖锐的痛苦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墨蝉儿素手轻抚琴弦,一曲《探幽》悄然奏响。
无形的音波如水纹般扩散,深入那片死寂之地。
片刻后,她脸色苍白地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听到了……无数的魂魄蜷缩在无边的黑暗深渊里,他们没有怨恨,没有诅咒,只是在低声呢喃……‘想活’……‘还想笑……’”
夜琉璃倚在断墙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声音清冷如冰:“仙门与朝廷都已放弃,你若执意要去,便是螳臂当车,逆天而行。”
陈凡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低头,望向躺在简陋木板上,呼吸已然微弱,身上黑纹愈发密集的小豆花。
他想起了不久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还坐在他身边,歪着头问他为什么总做好事,然后用稚嫩的声音说出那句“好人早死”的童言。
他的喉头有些发干,轻声回应着夜琉璃,也像是在对自己说:“那天你说‘好人早死’……可我想让他们……多活一天,是一天。”
入夜,寒风呼啸。
陈凡点燃了镇里仅存的几盏油灯,将自己关在一间还算完整的屋子里。
他摊开《百笑集》的摹本,试图调动那股因万民欢笑而生的“笑愿之力”,将其注入小豆花体内。
金色的暖流确实起到了作用,女孩痛苦抽搐的身体渐渐平复,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仿佛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然而,陈凡的神色却愈发凝重。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笑愿之力只能安抚神智,舒缓痛苦,对于那些盘踞在她经脉深处、腐蚀生机的黑纹,却毫无根除之力,如同隔靴搔痒。
“让我来!”渡厄影从陈凡的影子里浮现,金色的轮廓比以往黯淡了许多。
作为承载善念、渡化厄难的特殊存在,它理论上可以代承一切苦厄。
它伸出虚幻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到小豆花的皮肤。
“滋——”一声仿佛烙铁入水的惨鸣,渡厄影猛地弹开,金色的身躯上竟崩裂开数道寸许长的裂痕,黑气从中丝丝缕-出。
“不行!”它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此非寻常病痛……非善念可替……这是……这是因果业障!”
因果业障!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凡心头。
他猛然间忆起了墨老临终前,拉着他的手,用尽最后力气在他耳边低语的那句话:“凡儿,医之一道,不在药石,不在功法……在人心……人心暖,则百脉通……”
他心头一动,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卷破旧的残卷。
这是他当初离开藏经阁时,顺手带出的《黄庭外篇·医隐录》,一本几乎被修仙界遗忘的古籍。
他颤抖着手翻开书页,在某一页的页眉处,一行熟悉的批注赫然映入眼帘,正是墨老的笔迹:“灯燃三更,可见往圣。”
子时三刻,天地间阴气最盛之时。
陈凡来到了镇口那棵被雷劈掉一半、却依旧顽强存活的老槐树下。
他依循《医隐录》上模糊的记载,设下一座简陋的祭坛。
没有天材地宝,没有奇珍异兽,祭坛中央,只有一盏古朴的青铜油灯。
他咬破指尖,将自己的精血滴入灯油之中,随即,又将那十万份《万民书》的残页灰烬缓缓撒入。
“以我之血为引,以万民之愿为薪……”他低声祝祷,用火折子点燃了灯芯。
一豆火苗,幽幽亮起,在夜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异样的夜风穿林而来。
远处,黑暗的街道上,亮起了一点、两点、十点、百点光芒。
是镇上的百姓!
他们不知何时自发地走了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灯笼,有的是纸糊的,有的是木制的,甚至有的只是用碗装着的油灯。
他们默默地汇聚到老槐树下,将陈凡的祭坛围在中央,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充满希望与祈求的目光,注视着那盏青铜灯。
百盏,千盏……灯火汇聚,宛如星河倒灌,将这片绝望的废墟照得亮如白昼。
墨蝉儿不知何时也已来到场中,她盘膝坐下,古琴横于膝上,铮然一声,奏响了《破魔音》的变调——《安魂调》。
激昂的杀伐之音变得慈悲而庄严,音波不再是利刃,而是化作了温柔的光晕,与千百盏灯火的光芒融合在一起,尽数涌向祭坛中央的那盏青铜油灯。
嗡!
灯焰骤然暴涨三尺,火光冲天!
刹那间,一道白袍虚影在灯芯之上缓缓凝聚、浮现。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容枯槁,双目却如同包含着整片星空,充满了无尽的慈悲与智慧。
“吾乃孙真阳,”老者虚影开口,声音仿佛来自千年之前,“守此一缕残识于医隐录中,已逾千年,只为等一个不为成医,而心怀医心之人。”
看到这传说中的上古医圣,周围的百姓顿时哗然,随即纷纷跪倒在地。
陈凡心神剧震,也立刻俯身,重重叩首:“晚辈陈凡,请医圣赐予活路!”
孙真阳的目光穿透虚空,落在陈凡身上,他轻轻一叹:“活路,不在我,而在汝。汝当自问三事——何为病?何为药?何为医?”
话音刚落,灯焰瞬间收缩,白袍虚影也随之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千百盏灯火恢复了原样,唯有祭坛上空,由光芒组成了三个大字,缓缓旋转,久久不散:心火未燃。
黎明将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陈凡在老槐树下盘坐了一夜,一动未动。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他脸上时,他紧闭的双眼中,已有泪光悄然滑落。
他忽然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撕下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衣袍一角,跑到不远处的水井边浸湿,然后快步回到小豆花身边。
在所有百姓惊愕的目光中,他蹲下身,开始用那块湿布,一点一点、轻柔无比地为小豆花清洗手臂上那些已经开始溃烂流脓的黑色纹路。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擦拭一件绝世珍宝。
“娃儿!你……你这是做啥呀!”老吴婶颤抖着声音,满脸惊恐地问,“你疯了?你不怕染上这瘟病?”
陈凡没有抬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怕。但我更怕她醒来之后,再也记不起,也再也跳不了那支她最喜欢的手势舞了。”
就在他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就在他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念的动作落在小豆花肌肤上的瞬间——
陈凡的识海轰然震动,那沉寂已久的系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一行从未见过的提示,以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浮现在他脑海中央:
「检测到纯粹济世意志,满足隐藏激活条件,是否激活特殊职业——【济世影】?」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南荒绝地,一座由无数尸骸堆积而成的焚尸台上,一个身着华服、面容俊美的青年正百无聊赖地站着。
他叫药无慈,手中正把玩着一本散发着浓郁死气的黑色书册,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亡魂哀谱”。
突然,那本“亡魂哀谱”无火自燃,顷刻间化为灰烬。
药无慈微微一愣,随即眯起狭长的双眼,望向遥远的中州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有意思……竟有人,敢用‘心’来治我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