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抽打在锖兔的脸上、身上,模糊了他的视线,浸透了他的衣衫,随之而来的狂风更让他感觉到冰冷刺骨。
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疯狂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拼命地奔跑,泥水溅满了裤腿,脚下的山路变得异常湿滑险峻,好几次他都险些摔倒,但又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朝着家的方向冲刺。
雷声在头顶轰鸣,闪电偶尔照亮昏暗如夜的山林,映出他苍白而焦急的小脸。
雪子的呜咽似乎还在耳边,但他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立刻回家!
穿过熟悉的林间小道,越过那条因为暴雨而开始涨水、哗哗作响的小溪,家那熟悉的轮廓终于在前方雨幕中隐约可见。
然而……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距离越来越近,锖兔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家的轮廓……是歪斜的。
原本应该矗立着的温馨木屋,此刻看上去……矮了一大截,而且形状怪异。
一种冰冷的、远超暴雨狂风带来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他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过了最后一段距离。
当他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曾经温馨的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狼藉的废墟。
他们那虽然不大却无比温暖的小木屋,已经彻底倒塌。
支撑的梁柱断裂,歪斜地指向阴沉的天空。
墙壁坍塌,木板和茅草做的屋顶散落一地,被雨水浸泡着,沾满了泥泞。
屋里那些熟悉的家具——吃饭的小桌、母亲的缝纫筐、父亲珍视的工具箱——全都支离破碎,被掩埋在废墟之下,露出零星的一角,如同破碎的骨骸。
这……这是被雷劈中了?还是被狂风吹垮了?
锖兔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处理眼前这毁灭性的景象,并试图在心底安慰自己。
他张着嘴,冰冷的雨水灌入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父……亲……?母亲……?”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微不可闻的呼唤。
没有人回应的声音。
只有暴雨砸在废墟上发出的令人绝望的噼啪声。
他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踉跄地踏入这片曾经是家的废墟。
小手疯狂地扒开湿漉漉的木板和茅草,寻找着父母的身影。
他们一定在某个地方躲雨,一定没事的……
“父亲!母亲!你们在哪里?回答我啊!”
他的呼喊声带上了哭腔,在暴雨中显得如此微弱而无助。
突然,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什么……不同于木材和草叶的触感。
那是……布料?
粗糙的布料浸透了雨水,冰冷而柔软。
他猛地扒开覆盖在上面的几块碎木板。
下一刻,锖兔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母亲葵常穿的那件淡蓝色和服的一角,此刻已被污渍和某种深色的、被雨水晕染开的液体弄得肮脏不堪。
然后,他看到了。
母亲就躺在那里,一半身体被废墟掩埋着。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平日里盛满温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神的空洞和极致的恐惧,凝固地望着灰暗的天空。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毫无生气。
而她的腹部……
锖兔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母亲的腹部,被一种可怕的力量粗暴地剖开了。
伤口狰狞外翻,透过冰冷的雨水,可以看到里面……空空如也。
内脏……全部消失了。
“不……不不不……”
锖兔发出一声近乎窒息的呜咽,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像是疯了一样,手脚并用地爬向另一边。
然后,他看到了父亲。
父亲真弘高大的身躯倒在离母亲不远的地方,他的一只手臂还向前伸着,似乎想要保护什么,或者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曾奋力挣扎过。
他平时总是带着憨厚笑容的脸上此刻扭曲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痛苦。
柴刀断成了两截,掉落在手边。
而他的遭遇……和母亲一模一样。
腹部被彻底剖开,内脏被掏空一空。
雨水混合着从他们身体里流出的血液,染红了周围的泥土和废墟,形成一滩滩触目惊心的淡红色水洼,又被新的雨水不断冲刷着。
巨大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悲伤和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吞噬了锖兔。
他感觉不到冰冷,感觉不到雨水,感觉不到一切。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心脏疯狂跳动后又骤然紧缩的悸动,以及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凉的眩晕感。
“啊啊啊啊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完全不似孩童所能发出的凄厉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尖锐地刺破了暴雨的喧嚣。
他扑倒在父母的尸体之间,小手徒劳地想要将母亲冰冷的身体搂进怀里,又想将父亲怒睁的双眼合上。
可他的力量是那么渺小,什么都做不到。
“父亲……母亲……醒醒……看看我……我是锖兔啊……”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汹涌而下,
“不要……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们……”
他无法理解,无法接受。
明明早上出门时,母亲还温柔地叮嘱他早点回家,父亲还在修理锄头……明明只是下了一场雨……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
野兽?熊?野猪?不可能!没有任何野兽会只掏空内脏而不吃其他部分!而且父亲是经验丰富的猎户,他一定会拼死抵抗,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被……
那个他一直恐惧的、深埋在这个世界和平表象下的可怕名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猛地击中了他的脑海。
鬼!
只有鬼!才会以人类为食!才会做出如此残忍而诡异的行为!才会在这样乌云蔽日、如同黑夜的暴雨天气里……出来狩猎!
是鬼袭击了他的家!吃掉了他的父母!
巨大的悲痛瞬间转化为滔天的恨意和愤怒,几乎将他的灵魂点燃。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泪水和雨水的脸上,那双粉色的眼眸中迸发出近乎疯狂的仇恨光芒。
他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对着阴沉压抑的天空,对着无情落下的暴雨,发出最绝望、最愤怒的咆哮:
“鬼——!!!是鬼——!!!我要杀了你们!!!我一定要杀了你们!!!”
声音在空寂的山林间回荡,却被更大的雨声和雷声吞没。
无边的痛苦和仇恨淹没了他。
他趴在父母冰冷残破的尸体上,哭得浑身抽搐,几乎要昏厥过去。
世界在他眼前旋转、破碎,所有的温暖、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未来,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摧毁,只剩下这片冰冷的废墟和无尽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