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准时响起。我正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对着茶几上一堆面粉和馅料“奋斗”,闻声抬起头,恰好看到江予安操控着轮椅进门。
他一边熟练地用玄关备着的湿巾擦拭着轮椅的轮圈,一边抬头对我说道:“月月,我明天要出差一趟。”
听到这话,我下意识地就想起上次南京之行的种种——漫长的驾驶、不便的酒店以及他宿醉后的狼狈。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我脱口而出:“我陪你一起去吧?”
他驱动轮椅进来,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却带着安排妥当的沉稳:“不用。这次和上次不一样,我不开车,而且姜宇轩会跟我一起去,有个照应。”
听到有姜宇轩同行,我心里的担忧顿时减轻了大半。姜宇轩做事靠谱,又是他最得力的合伙人,两人默契十足,确实比我自己跟着能更好地处理工作上的事务。
“好吧,”我点了点头,继续手里的动作,将一勺馅料放进饺子皮中间,“什么时候走?”
“明天。”他答道。
我捏合饺子的动作一顿,有些讶异地看向他:“怎么这么急?”虽说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出差是常事,但通常也会提前一两天告诉我。
轮椅已经滑到了茶几旁,他看着我面前摊开的面皮、馅料碗,以及几个已经成型、胖嘟嘟的饺子,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笑着调侃道:“哎呦,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我们林大作家怎么突然兴起,做这么复杂的工程了?”
我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继续包着饺子,小声解释:“就是突然想吃饺子了,又觉得外面买的速冻饺子皮和馅料都差了点意思。想着自己包,多包一点冻在冰箱里,平时想吃的时候,随时煮也方便。”
他看着我略显笨拙但十分认真的动作,眼神柔和下来,温声道:“挺好。”说着,他便操控轮椅转向,准备去卫生间洗手,“等我一下,我也来帮你。”
我看着他轮椅的背影,又看了看矮矮的茶几,连忙喊道:“哎,你还是歇着吧!或者去锻炼一会儿也行!”
我为了能边包饺子边看电视,是直接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在茶几上操作的。茶几的高度对于坐在轮椅上的他来说,实在太不友好了。他若想参与,就必须大幅度地俯低上身,这个姿势对他的腰部和核心力量是极大的考验,坚持不了多久就会非常辛苦。
然而,江予安只是从卫生间方向传来一句“没事”,水声响起,很快又停了。
当我将一部分包好的饺子端到厨房,再转身回到客厅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弄得一愣。
——江予安并没有坐在轮椅上,而是坐在了茶几旁的地板上。
他的轮椅停在稍远一点的位置。他背靠着沙发底座,那双无法动弹的长腿有些别扭地伸直在前方,一只脚的脚踝微微侧着,压在另一只的上面。
“摔了吗?”我心里一紧,赶紧上前两步,蹲下身担忧地问他。
“没有,”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我得逞了”的轻松笑意,指了指茶几,“坐着轮椅实在不得劲,我自己挪下来的。这样高度正好,能帮上忙。”
原来他是为了能和我一起包饺子,特意离开了轮椅。看着他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我笑的样子,我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多的却是涌上心头的暖流。他总是这样,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克服困难。
“地上凉,也不舒服。”我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再阻止。起身从沙发上拿过一个最厚实的抱枕,走过来,小心地塞到他的臀部和腰部下面,让他能坐得舒服一些。“垫着点,不然一会儿该腰疼了。”
他顺从地配合着我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抱枕上,笑道:“这下舒服多了。”
我重新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张擀好的饺子皮,又把小半碗馅料推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喏,江大律师,展示一下你的手艺?”
他接过皮,唇角微扬,没说话。然后,他舀起恰到好处的馅料放在中央,动作不紧不慢,手指翻飞间,那张圆皮在他掌心听话地折叠、捏合。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看着。不过几秒,一个饱满匀称、褶子整齐漂亮的饺子就出现在他手中,被他轻轻放在案板上。那饺子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边缘的褶皱像花边,稳稳当当地坐着,和我旁边那几个或扁或歪、勉强封口不露馅的“残兵败将”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哇……”我忍不住低呼一声,拿起他包的那个饺子仔细端详,又看看自己手里正捏着的那个“四不像”,顿时觉得脸上有点发烧,“你这……也太专业了吧?什么时候偷偷练就的这身本事?”
江予安又拿起一张皮,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语气里带着一丝被夸奖后的淡淡笑意,和陷入回忆的温和:“这算什么本事。小学的时候就会了。”
他一边包,一边缓缓说道:“那时候爸妈忙,我大部分时间跟着外婆。老太太是北方人,对面食情有独钟。但凡遇到个什么节日,或者我生日,又或者她觉得我考试考得不错,总之只要是个由头,她就爱包饺子。我就在旁边看,看着看着,也就上手了。”
他的手指灵活地捏出最后一个褶,又一个完美的“弥勒佛”诞生了。“外婆总说,自己包的饺子,吃着才最香,最有家的味道。”
我看着他那双在键盘上运指如飞的手,此刻沾着些许面粉,沉稳而细致地创造着充满烟火气的食物,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这双手,能撰写严谨的法律文书,能操控复杂的汽车,也能包出这样充满温情的、胖乎乎的饺子。
灯光柔和地洒下来,照着我们俩,一个盘腿坐在地毯上,一个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中间是冒着热气的馅料和雪白的面皮。我们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合作着,他负责包出一个个精美的“艺术品”,我则负责把他包好的饺子整齐地码放到撒了薄面的盘子里。
空气中弥漫着面粉的麦香和馅料的鲜香,还有一种无声流淌的名为“家”的暖意。那些关于出差的担忧,似乎也在这静谧温暖的氛围里,被悄然抚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