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安!”我蹲跪在他面前,声音里的惊慌尚未褪去,伸出手就想扶住他的胳膊,帮他起身。
他却猛地偏了一下身体,避开了我的触碰。他依旧垂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那粗糙的水泥地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声音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低沉而压抑:
“……不用。你回去,先把脸洗干净。”
他的拒绝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我隔开。我知道,此刻他需要的不是帮助,而是维持那摇摇欲坠的尊严。在这种狼狈的时刻,他本能地想要独处,想要自己消化这份挫败。
“不急,”我维持着蹲跪的姿势,没有离开,声音放得极轻,“等你上去了,我再去洗也不迟。我陪着你。”
他没再说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双手撑在身体两侧的地面上,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利用强大的臂力,将整个上半身连同无法发力的下肢,一点点地拖拽着,挪向了第一级台阶。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他的臀部摩擦着冰冷的地面,双腿像沉重的赘物被拖行,在地板上留下无力的痕迹。终于,他将自己的身体挪到了台阶边缘,背对着台阶,双手反撑着,再次发力,将自己“搬”上了第一级台阶,坐稳。
按照他往常的策略,接下来,他会从这个相对较高的平面,转移到近在咫尺的电动轮椅上。台阶与轮椅座垫的高度差,远比从地面直接上轮椅要小得多,这对他来说是最优路径。
然而,就在他坐稳在台阶上,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时——
他那两条刚刚还绵软无力的腿,毫无预兆地、猛地绷直了!
不是轻微的抽搐,而是那种肌肉纤维瞬间收缩到极致的、近乎僵直的状态。膝盖关节被强大的挛缩力量锁死,两条腿像两根坚硬的木棍,直挺挺地伸在前面,脚后跟甚至因为这股力量而微微抬离了地面。
这个姿势,让他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屈膝、发力的动作,更遑论移动身体了。
他的身体因为腿部的骤然僵直而微微后仰,不得不更用力地用双手撑住身后的台阶来保持平衡。他闭上眼睛,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痉挛,对我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我见过太多次,也帮他按摩缓解过太多次。通常,他会默默地忍受,或者自己用力按压肌肉,等待那阵不适过去。
可是今天,我紧紧盯着他的脸,总觉得他的表情不太对劲。
那不仅仅是忍耐,更是一种……困惑,以及被某种未知感觉侵袭的凝重。他脸颊的肌肉在不自觉地微微抽动,下唇被牙齿咬得失去了血色。
“是不是……”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在他身边的台阶上坐下,让自己的肩膀轻轻挨着他的手臂,给他一个可以倚靠的支点,“又像昨天在车上那样……很疼?”
他紧闭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痛苦,以及一种类似于“不对劲”的警觉。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我放在膝盖上的手。他的掌心一片冰凉的潮湿。
“……是。”他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仔细分辨那种感觉,然后补充道,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不确定,“很……奇怪的疼法。”
“我给你揉揉。”听到这话,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履行我作为“缓解员”的职责。我抽出手,俯身过去,将温热的手掌覆在他那条绷直僵硬的右腿肌肉上,想像往常一样,用适中的力道帮他揉按,缓解痉挛。
然而——
“嘶——!”
在我的指尖刚刚触碰到他腿部皮肤的瞬间,江予安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声音短促而尖锐,充满了真实的痛楚。他整个人甚至因为这触碰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甚至猛地将腿缩了一下——尽管因为痉挛和无力,这个缩回的动作只完成了一点点,但那瞬间的躲避反应却无比真实和激烈。
我像被电击一样,倏地收回了手,心脏狂跳,吓得脸色都白了。
“怎么了?!我弄疼你了?”我惊慌失措地问,双手悬在半空,再也不敢轻易碰他。
他急促地喘息着,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残留的痛苦和更多的茫然。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乎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
“别……别碰……”他声音虚弱,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一碰,就更疼了……像……像有很多针在里面扎……”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那双依旧僵直、仿佛蕴含着未知痛苦的双腿,看着他那张因忍耐而扭曲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不是我们熟悉的痉挛。
这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