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中央广场，曾经是巴别塔时代巨型全息广告牌的基座，如今被改造成了一个开放的公共论坛。平日里，这里是市民休憩、小贩云集、孩子们追逐嬉闹的场所，偶尔也会有一些社区团体在这里举办小型的演讲或辩论。但今天，广场的气氛截然不同。
人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密密麻麻，几乎占据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他们中有衣着体面、面露焦虑的前中层管理者；有穿着工装、眉头紧锁的技术工人；也有不少看起来茫然无措、只是被周围人潮裹挟而来的普通市民。一种混合着不满、期待和隐隐亢奋的情绪在空气中发酵。
在论坛临时搭建的木制讲台上，李琟站立着。他今天换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便装，没有多余的装饰，显得干练而沉稳。他面前没有讲稿，只有一杯清水。扩音设备将他的声音清晰地送到广场的每个角落，甚至通过几个临时架设的摄像头，向城内部分尚能接收信号的公共屏幕进行转播。
“……我们站在这里，站在一个时代的十字路口。”李琟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抓住人心的磁性，“我们亲手埋葬了巴别塔，我们欢呼着拥抱了所谓的‘自由’与‘选择’。但五年过去了，请大家扪心自问，我们得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仿佛在与每一个人进行眼神交流。
“我们得到了争吵不休的社区会议，得到了永远无法达成共识的资源分配方案，得到了缓慢到令人绝望的重建速度！”他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种沉痛的控诉，“我们失去了效率，失去了秩序，失去了曾经至少能够保障我们基本生活安稳的……那个体系！”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许多人不由自主地点头，脸上露出深有同感的表情。
“看看我们的城市！”李琟张开手臂，指向周围依旧可见的废墟和脚手架，“五年了，还有多少同胞住在临时安置点？还有多少孩子在没有稳定电力供应的学校里上课？还有多少病人，因为药品配送的延误而在痛苦中挣扎？”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锤子敲打在人们的心上，勾起了这五年来积压的疲惫、失望和对过去某种“确定性”的怀念。
“有人告诉我们，这是成长的代价，这是自由的阵痛。”李琟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嘲讽，“但我请问，这代价要付到什么时候？这阵痛要痛到何时？难道我们推翻一个冰冷的‘神’，就是为了迎接一个永无止境的、由混乱和低效构成的泥潭吗？”
“不！”台下有人忍不住喊了出来，随即引发了更多人的附和。
李琟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和真诚。
“我们并不想回到那个剥夺我们一切选择权的巴别塔。但是，我们也不能永远沉沦在现在的混乱之中！我们需要一条新的道路，一条既尊重个体，又能汇聚力量的道路；一条既包容分歧，又能果断决策的道路！”
他停顿了一下，让话语在空气中沉淀。
“今天，我站在这里，并非为了指责谁，也并非为了空谈理想。我站在这里，是为了提出一个切实的倡议——建立一个‘统一阵线’！”
“这个阵线，不属于任何个人，不属于任何小团体！它属于所有渴望改变、渴望秩序、渴望一个更高效、更有尊严的未来的人！我们将汇聚所有认同这一理念的志士，整合我们依然拥有的知识、技术和资源，形成一个强大的声音，一个强大的力量！”
他的声音愈发激昂，充满了感染力。
“我们的目标，不是对抗，而是建设！不是分裂，而是统一！我们要用我们的智慧和力量，去协助、去推动、去建立一个真正能够带领我们走出困境的新秩序！一个由最优秀、最有责任感的人来引导，同时又能够倾听人民声音的秩序！”
“我们不要无休止的争论，我们要切实的行动！我们不要空泛的口号，我们要看得见的成果！加入我们，为了一个不再为一度电、一口水而争吵的未来！为了一个我们的孩子能够安心上学、我们的老人能够安享晚年的未来！为了一个重新闪耀着文明与希望之光的未来！”
“统一阵线，就在今天，此刻，正式成立！愿意与我们同行者，我们张开双臂欢迎！质疑我们者，我们将用行动证明！”
演讲在李琟高举右臂、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中结束。人群沸腾了，许多人激动地涌向讲台周围临时设立的登记点，询问着加入“统一阵线”的事宜。
---
政务中心，林峻的办公室。
苏雨晴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她刚刚看完了广场演讲的直播片段。
“看来，我们一直担心的那股力量，终于走到台前了。”她将一杯温水放在林峻的办公桌上。
林峻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面前的光屏上正定格着李琟演讲时激情澎湃的画面。他关掉了屏幕，叹了口气。
“效率，秩序，成果……他确实很懂得抓住人心的弱点。”林峻的声音有些疲惫，“这五年的艰难，是客观存在的。他利用了这种普遍存在的焦虑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感。”
“他的话语具有很强的煽动性，而且巧妙地避开了直接攻击现有体制，而是打着‘协助’、‘推动’的旗号。”苏雨晴分析道，“这比单纯的破坏要危险得多。他是在争夺话语权，争夺民心。”
林峻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人行色匆匆，有些人面带忧色，与广场上那狂热的氛围形成了微妙的对比例。
“我们不能简单地把他定性为敌人加以打压，那正好落入他的圈套，会坐实他所说的‘压制不同声音’的指控。”林峻沉思着说，“但他所倡导的‘精英引导’、‘强力秩序’，本质上是巴别塔逻辑的变种，只是披上了一层更温和的外衣。”
“我们需要回应。”苏雨晴走到他身边，“必须有人清晰地指出他愿景中潜藏的危险，同时，我们也要正视并努力解决那些让他获得支持的现实问题。让人们看到，在缓慢和混乱之下，真正的、由每个人参与建设的希望在哪里。”
林峻点了点头。“让宣传部门准备一份材料，不点名地批判那种寄希望于‘强人’和‘绝对秩序’的思潮，强调我们选择的道路虽然艰难，但根基在于每个人的觉醒与负责，这才是文明长久之道。”
“同时，”他补充道，“加快那几个拖延已久的民生项目的审批和资源协调速度。比如第七区的净水系统升级，不能再拖了。我们要用实实在在的改善，来对抗空洞的许诺。”
“我明白。”苏雨晴点头，“还有，蜂鸟昨晚传回了消息，她确认了李琟与‘遗产同盟’以及境外残存军事势力有牵连。这部分证据，是否……”
“暂时不要公开。”林峻果断地摇头，“证据链还不完整，贸然公开容易被反咬一口，说我们构陷。让蜂鸟继续深入，我们需要更确凿的东西。雷震那边也要加强戒备，我担心‘统一阵线’不会只满足于街头演讲。”
他望向远方，广场方向的喧嚣似乎隐隐传来。一股新的风暴正在积聚，这一次，敌人不再隐藏在暗处，而是站在了阳光下，用理念和口号作为武器。这场斗争，将比面对“归零派”的炸弹和“怀旧派”的复辟企图，更加复杂，也更加考验智慧与定力。
统一的声音已经响起，而扞卫选择权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