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戏唱至高潮,那生旦唱腔陡然拔高,台下众人无不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锁在台上。
祈安眼角余光扫过,见无人留意这边,便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杯中添酒。
壶嘴倾斜时,她手腕微抖,少许酒液溅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她放下酒壶,食指尖在桌面上一抹,沾上少许酒水。
就见指尖上的颜渐渐加深,变得浑浊——是酒里有毒!
祈安心头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将手指在袖中擦净。
江夫人既能安然饮下,或许是她早已服下解药。可是在自己府中下毒,若是出了问题,她们定然逃不了干系,此举甚险。
祈安压下心头翻涌的疑云,端起酒杯时,指尖在袖中一捻,早已备好的药丸便悄无声息滑入掌心,借着饮酒的动作顺势咽下。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波澜,重新将目光投向戏台,神情专注得仿佛真被剧情牵动。
一折戏毕,台下掌声雷动,祈安也随着众人抬手轻拍,动作自然。
台上伶人谢幕退下,锣鼓声渐歇,江夫人便侧过头来,笑意盈盈地问:“这出《玉湖记》,妹妹觉得如何?”
祈安放下手,中肯地评价了几句……
此时,后台正忙着换场,离下出戏还有些时候。
祈安见状对江夫人轻声道:“夫人,方才酒水喝多了,容我失陪片刻,去趟后园。”
江夫人会意,向身后的丫鬟吩咐:“露儿,你去给凌小姐引路,仔细着些。”
祈安起身时,她身后一直垂手侍立的黑衣男子也同步站直了身子,显然是要跟上。
这动静落在江妤桐眼里,她放下手中的酒杯,带着几分戏谑开口:“这州署里里外外都是自家护卫,难不成还能让凌小姐受了委屈?”
那男子微微垂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王爷有令,需时刻护着姑娘,属下不敢违命。”
江夫人见江妤桐还要说话,扬声打断:“既是王爷的吩咐,自然是要从的。”不动声色地瞥了江妤桐一眼,然后转向祈安,温声道,“妹妹快去吧,早去早回。”
江妤桐瞪了眼二人,没再言语。
此时天色已全黑透,廊下灯笼的光晕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祈安跟着丫鬟穿行在曲折的回廊里,夜风拂动发丝,衣角也随之翻卷,她轻声问:“还有多久能到?”
丫鬟脚步不停,侧身回道:“前面转过那座六角亭,再走几步就到了。”
祈安微微点头,转头对身后的护卫道:“那你便在此处等着吧。”说罢,递去一个眼色。
那护卫目光微闪,立刻会意,拱手沉声应道:“是。”
随后转向露儿,语气如常:“我们过去吧。”不经意间放慢了脚步……
到了净房外,祈安让露儿在廊下等候,自己进去后,故意磨蹭了一段时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推门出来。
“走吧。”她对露儿轻声道。
往回走时,刚转过六角亭,便见那护卫仍立在原处,身影在灯笼下纹丝不动。
走近时,祈安与他的目光短暂相接,那护卫眼帘微动,她心下了然——事情已成。
回到厅院,下一出戏的锣鼓正预备响起。
祈安从容落座,江夫人笑着说了句“回来得正好”,她便也颔首浅笑。
目光扫过桌上的酒壶,她伸手执起,给自己又斟了半杯,仰头饮下。
空了的玉杯被她捏在指间,轻轻转着圈,杯沿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
台上戏已开锣,生旦再次登场,祈安将目光落在五彩的戏服与翻飞的水袖上,唇角若有似无地扬起:另一出好戏也要开场了……
这一出戏的唱词温吞,不如上一出那般吸人,台下渐渐有了细碎的交谈声。
江夫人显然也觉出戏味寡淡,便将注意力更多放在了祈安身上,趁着台上换场的空当,或是唱到平淡处时,频频执起酒壶,给祈安面前的杯子添酒。
祈安不好驳她面子,只能一杯接一杯地饮下。
解药护得她性命无忧,可酒劲却半点不含糊——她本就酒量浅,此刻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的烛火都像是蒙了层雾。
祈安的手向袖袋里探去,摸了半晌,却只触到一片空荡。
祈安眉心微拢,脑子猛地一清——醒酒丸和解毒丸是分开放置的,今日离开官驿时只拿了一个锦袋!
她闭了闭眼睛,暗自吸气,今日竟出现这样的疏忽……
一阵惊呼声响起,打断了祈安的思绪。
“走水了!走水了——”
起初只是一声尖利的叫喊,转瞬便如滚雷般炸开,传遍了整个府邸,声浪正层层叠叠漫向此处。
江夫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猛地站起身,鬓边的珠钗大幅晃动起来:“怎么回事?哪里走水了?”
话音未落,一个小厮已跌跌撞撞冲至廊下,衣襟沾着焦黑的火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夫人,是东院那边!”
江夫人瞳孔骤然一缩,声音里的惊惶压也压不住:“东院?那不是老爷的书房吗?”
小厮急得额头冒汗,连连点头:“火已经窜到书房檐角了,下人们正提着水桶拼命扑,可天气干燥,加上夜风,火势一时半会儿根本压不住!”
周遭顿时乱作一团,江夫人脚下一软,踉跄着跌坐回椅子里,脸色煞白。
江妤桐与江振连忙上前扶住她。
“怎么办?振儿,这可如何是好?”江夫人乱了心神,紧紧攥住江振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声音里带了哭腔,语无伦次,“那书房……老爷他……”
江振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沉声安抚:“母亲莫慌,有儿子在。”
随即扬声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小厮,“你,立刻去通知父亲,就说东院走水,火势危及书房!”
小厮应了声“是”,转身便往院外冲。
江振又转向江妤桐,语速急促却条理分明:“妤桐,你在这儿守着母亲,看好这里,莫要再出乱子,我去东院看看火势。”说罢松开江夫人的手,朝着黑夜中的火光大步走去。
周遭霎时静了静,两侧的人都愣在原地,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话语里满是惊惶与猜测。
台上的伶人早已停了唱做,不知该退下台还是留在原地,满场的人就这么僵着。
祈安嘴角抿着,眼底却有藏不住的笑意。
她眼帘轻阖,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单手撑着桌沿,轻轻揉着太阳穴,同众人一起等着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