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座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与周遭震耳欲聋的狂欢格格不入。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低音炮沉闷的余波在胸腔里共振。
陈默别过头去,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红。她一言不发地抄起桌上的酒瓶,仰头猛灌了一大口。就连一直嬉笑的小颖也收敛了神色,下意识地往张夏身边缩了缩,柔软的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胳膊,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
“你做到了,”张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的穿透了背景音乐的喧嚣。他轻轻拍了拍周铎微微颤抖的肩膀,语气真诚的说道:“你比我厉害多了。”
顿了顿,他看着周铎那副醉眼朦胧、又带着点委屈的样子,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带着调侃的弧度:“所以,按江湖规矩,你现在的成就,是不是该有我一半的功劳?毕竟没有我当年的鞭策,你哪来这悬梁刺股的动力?”
“还……还真是……”周铎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身体摇晃得更厉害,眼神彻底涣散,焦距模糊,声音也低了下去,仿佛在梦呓,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酒气:“就是因为你……我才能一直,保持着努力的好习惯……甚至,有一段时间……我睡觉都,都抱着一幅古画……然后,梦里也都是在……在一直画啊画的,醒来都……都感觉好累……”
古画?抱着睡觉……梦里画画?
张夏脸上的调侃瞬间凝固。刚才还因酒精和这混乱场面而有些混沌的大脑,瞬间变得异常清醒。
他立刻俯身,凑近几乎要滑到桌子底下的周铎,追问道:“什么古画?哪来的?你梦里都梦见什么了?”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骤然响起的的鼾声。周铎头一歪,彻底陷入了酒精带来的昏睡之中,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满足又疲惫的傻笑。
张夏盯着他看了几秒,眉头紧锁,缓缓直起身,摇了摇头。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疑虑,转头准备询问陈默是否知道这件事情。然而,目光扫过她原本的位置,那里却空空如也。
“她人呢?”
“啊,陈总吗?”小颖眼神迷离,反应慢了半拍,“她刚才……说不舒服,脸色好难看,去卫生间了,子薇陪着她一起去的……”
张夏点了点头,没再追问。陈默那状态,估计也好不到哪去,问也白问。他掏出手机,迅速拨通了袁维的电话,言简意赅:“老袁,定位发你,速来。周铎喝挂了,烂泥一滩,我一个人弄不走俩醉猫。”
挂断电话,张夏看着瘫在沙发上死猪一样的周铎,又看了看眼神迷离的小颖,深吸一口气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有机会再见。”
他伸手,试图将周铎从沙发上架起来。
“哥哥……”小颖却突然站起身,眼神迷离地贴了上来,柔软的身体几乎要嵌进张夏怀里。她仰起脸,水汪汪的大眼睛迷蒙的望着他,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醉意和诱惑:
“带我一起吧……你去哪,我就去哪……”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张夏的胸口,带着灼人的热度,“今晚,我是你的……”
张夏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眼前女孩年轻、美好、充满活力,此刻醉态撩人,身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和甜腻香气,带着一种任君采撷的娇媚。加上酒精的燥热,狠狠撞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内心天人交战。拒绝?似乎有点不识好歹?接受?……不行,绝对不行!
他猛地一咬牙,几乎是强迫自己别开视线,不去看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在这里等着子薇,一起回去,不要一个人走……”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却更显郑重,“小姑娘,路还长,要懂得爱惜自己。”
说完,他不再看小颖眼中瞬间涌上的失望和不解,用力架起周铎沉重的身体,几乎是半扛着,踉跄地走下喧闹的楼梯。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尘埃的气息,稍稍驱散了酒意和心头那股燥热。他看着旁边人事不省的周铎,忍不住抬手,狠狠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啪!”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口显得格外突兀。
“妈的,”他低声咒骂,带着浓重的自嘲,“有时候真恨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啊……”
不多时,袁维的车到了。两人合力将死沉的周铎塞进后座,像塞一袋土豆。
“交给你了,老袁。”张夏冲袁维点了点头,看着车子尾灯消失在街角,才猛地转身,快步回去找陈默。
从二楼VIp区到一楼的舞池边缘,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扭动的人群像一堵无形的墙。他挤过人潮,目光敏锐的扫过了每一个卡座,都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又挤到相对安静的VIp座区,依旧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般缠绕上来。
张夏快步来到女卫生间门口,拦住一个刚出来的服务生:“麻烦进去看看,有没有一位穿黑色套裙的女士,大概这么高,气质很干练,可能喝多了在吐。”
服务生进去片刻后出来,摇摇头:“里面现在没人。”
张夏的心猛地一沉。他快步下楼,刚到门口,霓虹闪烁的招牌下,就看到小颖和子薇正被两个穿着花哨紧身衣的黄毛围着。嬉皮笑脸的搭讪。
小颖醉得厉害,眼神迷茫,子薇则一脸戒备的挡在她前面,试图推开他们。
张夏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高大的身影瞬间插进双方之间,将两个女孩护在身后:“有事?”
那两人被他凌厉的气势和毫不掩饰的敌意慑住,嘟囔了几句“装什么逼”,便悻悻的走开了。
“陈默呢?”张夏转向子薇。
“陈总刚才在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脸色白得吓人!稍微缓过来一点,就说要自己一个人静静,吹吹风醒醒酒,死活不让我跟着……我看她走路都打晃,想扶她,被她一把推开了。我就先送小颖下来,想着在门口等她……”
“你确定她一个人下来的?还清醒吗?”张夏皱眉。
子薇摇头:“走路都打晃。”
张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快速扫视四周环境,喧嚣的夜店门口,醉醺醺的人群……陈默,她能去哪呢?
张夏大脑飞速运转,飞速回忆起关于陈默的所有细节:
突然想到……昨日在事务所初见时,他闻到陈默身上的木质柑橘调的香水味。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爱马仕大地的淡香版。这个香水里边有广藿香与雪松等核心成分,可以中和分解烟草中的碱性分子,是经常被用做来掩盖烟味的香水。
而且从昨日至今,他多次注意到陈默会无意识的将手指凑近鼻端,快速轻嗅。现在想来,如果假设她抽烟的话,那这分明就是老烟民才有的习惯性动作:在无法吸烟的场合,通过嗅闻指尖残留的烟草气息以作慰藉。
那她为什么会忍着不抽呢,原因是什么?对了,是周铎……从大学时期他就厌恶烟草气味,他本人从不吸烟,而且曾多次劝阻张夏与老袁戒烟。以今日所观察到的陈默对周铎那份显而易见的情愫来看,她绝无可能在周铎面前吸烟。
那么压抑了一整天的烟瘾,又在酒精严重削弱自制力的当下,且经历了剧烈呕吐,她下楼最可能的目的地,就是能够买到香烟的地方。
“你还行吗?能自己回家?”张夏语速飞快的问子薇。
子薇点头:“我……我可以打车。”
“好,我帮你俩叫个车,你记一下我电话,”他报出一串数字,“到家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
“好的,谢谢张哥……”子薇看着他,眼神复杂,由衷的说,“你……你真是我见过最正派的男人。”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几个好人。”张夏摆了摆手,心思早已飞走,目光扫视着十字路口的几个方向。
小颖却仍不死心,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望着他,“哥哥,真的不要我吗……是我长得不够好看吗?”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换了旁人恐怕早已心软。
张夏叹了口气,看着她年轻的脸庞,语气缓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喝多了。好不好看你自己很清楚,干嘛需要别人定义呢?”
他拉开车门,将两个女孩塞进了后座,摆了摆手。随后车子启动,汇入了车流。
与此同时,张夏迅速朝着西街的路口,狂奔而去,那里正好有一家离这里最近的24小时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