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来到洛阳,被任命为尚书仆射的诏书甫一颁布,便在朝野内外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颍川荀文若的名声,在士林之中是响当当的,他的投效,无疑是对刘辩和这个新生朝廷极大的肯定,也使得洛阳朝廷在天下士人心中的分量,陡然加重了几分。
对于刘辩而言,得到荀彧的喜悦尚未完全沉淀,一个更让他心痒难耐的名字,便从这位新晋肱股之臣口中吐露出来。
这一日,刘辩在尚书台偏殿单独召见荀彧,一方面是了解他接手政务的进展情况,另一方面也是想听听这位“王佐之才”对当前局势更深入的见解。
荀彧果然不负所望,很快就将尚书台积压的部分文书处理得井井有条,并且就均田令试行中可能遇到的豪强反弹、以及如何更有效地安抚流民、恢复生产等问题,提出了几条切中肯綮的建议,令刘辩大为赞赏。
公务谈毕,气氛轻松了许多。刘辩命人奉上茶汤,与荀彧对坐而饮。
“文若啊,你初来乍到,便如此迅捷地熟悉政务,提出良策,朕心甚慰。”
刘辩抿了一口茶,感慨道,“有你在,朕与公台肩上的担子,可算能轻一些了。”
荀彧谦逊地欠身:“陛下谬赞,此乃臣分内之事。能得陛下信重,参与机要,彧必当竭尽全力。”
他顿了顿,放下茶碗,看似随意地提起:“说起颍川才俊,彧倒是想起一人,其才不在彧之下,甚至在某些方面,犹有过之。”
“哦?”刘辩顿时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何人竟能让文若如此推崇?快快道来!”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心跳不禁加快了几分。
“此人姓郭,名嘉,字奉孝,乃颍川阳翟人。”荀彧缓缓道出这个名字。
果然是他!鬼才郭嘉!刘辩眼中精光一闪,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故作平静地问道:“郭奉孝?朕似乎有些印象,前几日仿佛听公台提起,此人已应召入京?”
“正是。”荀彧点头,“奉孝与彧有同乡之谊,彧深知其才。此人少时便聪慧过人,及长,更是博览群书,胸藏韬略,尤其善于洞察人心,审时度势,往往能见人所未见,言人所不敢言。其谋划之奇、料事之准,彧亦时常自愧不如。”
他看了一眼刘辩,见皇帝听得认真,便继续道:“只是……奉孝性情有些疏狂,不修边幅,且体弱多病,加之言论时常惊世骇俗,故而……不为世俗所容,亦不为一些拘泥礼法者所喜。
此前他曾在袁本初处短暂停留,然袁本初重虚名而轻实才,未能重用,奉孝便知其非明主,飘然离去。”
刘辩听得心潮澎湃。疏狂?不修边幅?体弱多病?言论惊世骇俗?对上了!全都对上了!这就是他印象里那个算无遗策、不拘一格的鬼才郭嘉!
“不为世俗所容?”刘辩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霸气,
“朕要的是能定鼎江山、出奇制胜的英才,不是那些只会皓首穷经、墨守成规的腐儒!
只要他有真才实学,便是再狂放不羁些,朕也能容他!体弱多病又如何?朕可以派最好的太医为他调理!文若,此人现在何处?”
荀彧见刘辩态度如此鲜明,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微笑道:“奉孝已于数日前抵达洛阳,暂居于城南一处客舍。彧入宫前,已派人去知会他,想必他此刻已在宫外等候陛下召见。”
“好!文若深知朕心!”刘辩抚掌大喜,“快!快宣他进来!不……”
他想了想,改口道,“此处乃是处理政务之所,略显严肃。移驾清凉殿,朕要在那里见他。文若,你与朕同去。”
刘辩特意选择较为轻松随和的清凉殿接见郭嘉,显然是考虑到其性格,不想给其太多拘束感。
当刘辩和荀彧在清凉殿坐定不久,殿外便传来了通报声:“颍川郭嘉,奉召觐见!”
“宣!”刘辩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殿门。
殿门开启,一个身影迈着略显虚浮,却又带着几分奇异步履走了进来。
此人年纪看起来比荀彧还要轻些,约莫二十出头,身材瘦削,面色带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仿佛久病缠身。
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色长袍,衣襟甚至有些歪斜,头发也只是随意束起,几缕发丝垂落额前,更添几分落拓不羁之感。
与这略显潦倒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明亮、极其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雾,直指人心深处。
眼神中带着洞察世事的智慧,也带着一丝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浑不在意的疏离和玩味。
他就这样走到殿中,既无惶恐,也无激动,只是随意地拱了拱手,声音带着些微中气不足,却清晰地说道:“草民郭嘉,见过陛下。” 礼数不算周全,但也挑不出太大毛病。
若是换了其他讲究礼仪的皇帝,见到臣子这般模样,恐怕早已不悦。
但刘辩来自现代,本就对这套虚礼不太感冒,他更看重的是真才实学。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郭嘉这副“真性情”的样子颇为有趣。
“郭先生不必多礼,看座。”刘辩语气温和。
宦官搬来锦墩,郭嘉也不客气,道了声谢便坐下了,还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似乎想坐得更舒服些。
荀彧在一旁看得微微蹙眉,轻咳一声示意。
郭嘉却仿佛没听见,目光径直投向御座上的刘辩,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这位年轻的皇帝。
刘辩也任由他打量,脸上带着笑意,开门见山地问道:“朕久闻奉孝先生大名,颖悟奇才,今日得见,幸甚。先生观朕之朝廷,比之袁本初如何?”
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直接让郭嘉比较他与袁绍。
郭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诮的笑容,声音不大,却语出惊人:“袁本初?徒有虚名之辈耳!效仿周公礼贤下士,却无周公之胸襟雅量;空谈仁义道德,实则多谋寡断,外宽内忌。
帐下谋士虽多,然郭图、逢纪之流,争权夺利,互相倾轧;颜良、文丑之辈,不过匹夫之勇。
其势虽大,譬如沙上城堡,看似巍峨,实则根基不稳,一击即溃。
嘉在渤海盘桓数月,便知其非成事之主,故不辞而别。”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刘辩身上,那锐利的眼神仿佛要将刘辩从里到外看个通透:“而陛下嘛……年少而位尊,临危而掌权。诛宦、稳朝、拒董,手段狠辣果决,不似少年,倒似……饱经沧桑之人。
更难得者,陛下胜而不骄,转而安抚流民,推行均田,整顿吏治,此乃真正欲扎根立足、图谋长远之象。
虽亦有难处,如内部掣肘未清,钱粮兵马未足,然方向已明,魄力已显。比之袁本初,犹如皓月比之萤火,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番话,将袁绍批得淋漓尽致,又将刘辩剖析得入木三分,既点出了优点,也不讳言困难。
尤其是那句“不似少年,倒似饱经沧桑之人”,让刘辩心中猛地一跳,几乎以为他看穿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刘辩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波澜,笑道:“奉孝先生果然快人快语,目光如炬。那么,以先生之见,朕如今当务之急为何?又该如何应对关东如袁绍等辈?”
郭嘉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问,不假思索地答道:“当务之急,首在巩固根本。洛阳新定,陛下权威虽立,然司隶之内,豪强、士族盘根错节,未必真心归附。
均田令触及其利,必生反弹。故,对内,当以雷霆手段,清除异己,尤其是那些暗中与袁绍等勾连者,务求根除,不可姑息!
同时,宽待百姓,选拔寒门,培植忠于陛下之新势力。此所谓‘内修政理’。”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对外,董卓新败,龟缩渑池,然其势未绝,凉州根基犹在,且与韩遂、马腾关系微妙。此时不宜急切求战,当以缓图为主。
可遣能言善辩之士,离间董卓与韩、马,使其互相猜忌。同时,加强潼关、函谷关守备,以逸待劳。待其内乱,或粮尽自退,再以精兵击之,可收全功。”
“至于袁绍……”郭嘉嗤笑一声,“此人色厉内荏,见陛下势大,必心生恐惧,欲联合关东诸侯。
然关东诸侯各怀鬼胎,岂是铁板一块?陛下可遣使安抚刘表、陶谦等,分化拉拢。
对袁绍,表面上可稍示弱,或可加其官爵,以安其心,使其暂不与我为敌。
待陛下平定董卓,整合司隶,根基深厚,兵精粮足之时,袁绍若识时务则罢,若不识时务……”
他眼中寒光一闪,“则王师北上,必如摧枯拉朽!”
这一番“隆中对”式的分析,格局宏大,思路清晰,尤其是“内修政理,外缓董卓,分化袁绍”的战略,与刘辩、荀彧等人之前的判断不谋而合,但在具体策略上更为犀利和大胆,尤其是提出对内部异己要“以雷霆手段,清除根除”,对外可对袁绍“稍示弱”,都显示了他不拘常理、只求实效的思维特点。
刘辩听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拍案叫绝:“妙!妙啊!奉孝先生真乃奇才!寥寥数语,便将这纷乱局势剖析得如此透彻!朕得先生,如高祖得子房,光武得邓禹!”
他激动地站起身,走到郭嘉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奉孝先生,朕欲任命你为军师祭酒,参赞军国机要,随时以备咨询,你可愿意?”
军师祭酒,这是一个极具灵活性和重要性的职位,意味着皇帝的核心智囊,地位超然,正适合郭嘉这种性格和才华的人。
郭嘉看着眼前这位目光热烈、求贤若渴的年轻皇帝,又瞥了一眼旁边面带微笑的荀彧,他那玩世不恭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郑重的神色。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那本就歪斜的衣襟,对着刘辩躬身一礼,这一次,礼数周全了许多。
“陛下不以嘉卑鄙,猥自枉屈,坦诚相待,咨嘉以当世之事。嘉感念陛下知遇之恩,敢不效命?愿以此病弱之躯,为陛下竭诚献策,虽肝脑涂地,亦无所憾!”
“好!太好了!”刘辩亲手扶起郭嘉,“朕得奉孝,如虎添翼也!你身体不适,朕即刻命太医署派最好的太医,为你精心调理,切勿推辞!”
“嘉,谢陛下隆恩。”郭嘉这次没有拒绝。
看着刘辩与郭嘉相得甚欢,荀彧心中也倍感欣慰。
他适时地再次开口:“陛下,颖川才俊,并非只有奉孝一人。彧尚知一人,姓戏,名志才,亦是我颍川奇士,才谋不下于奉孝,尤善军略筹划。
只是……其人体弱,更甚于奉孝,常年卧病,恐难当大任,故彧此前未敢举荐。”
戏志才!刘辩心中又是一动。这也是曹操早期的重要谋士之一,历史上早逝,但才华毋庸置疑。
“戏志才……”刘辩沉吟道,“文若既知其才,岂可因其病而弃之?人才难得,便是只能为朕谋划一策,亦是可贵。可知他如今何在?”
荀彧回道:“据彧所知,志才如今应在兖州东郡……”
“东郡?”刘辩眉头一挑,“可是在曹孟德处?”
荀彧点头:“正是。曹孟德似乎对其颇为礼遇。”
刘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果然,历史的惯性还是让戏志才先投了曹操。
不过,如今既然知道了,岂有放过之理?曹操现在还需要稳住,不能直接去挖他的墙角,但可以换个方式。
“嗯,曹孟德能礼遇贤才,是好事。”刘辩不动声色地说道,
“这样吧,文若,你以你个人名义,修书一封给戏志才,问候其病情,并转达朕的关切之意。
告诉他,洛阳太医署或有良医,若他愿意,可来洛阳诊治休养,一切用度,由朕承担。至于出仕与否,全凭其自愿,朕绝不强求。”
他这是以关怀为名,先行铺垫,示好于前。
既展示了求贤之心,又给了对方足够的尊重和选择空间,不至于让曹操立刻感到被冒犯。
只要戏志才来到洛阳,见识了这里的气象,再加上荀彧、郭嘉等同乡在侧,何愁他不动心?
荀彧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深意,躬身道:“陛下仁厚爱才,思虑周详,臣遵旨。”
郭嘉在一旁听着,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又浮现出来,似乎觉得这件事很有趣。
刘辩看着眼前的荀彧和郭嘉,心中豪情万丈。
荀彧长于内政、格局和战略,郭嘉精于奇谋、战术和人心洞察,再加上老成谋国的陈宫,勇冠三军的吕布……他的核心班底,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充实和完善。
“文若,奉孝,”刘辩目光扫过二人,语气振奋,“今日与二卿一席话,朕如拨云见日,心中豁然开朗!有尔等辅佐,何愁董卓不灭?何愁汉室不兴?
走,随朕去寻公台与奉先,今日朕要设一小宴,与几位股肱之臣,共商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