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侯爵位的恩赏,不仅彻底瓦解了董卓精心策划的离间毒计,更将吕布那颗桀骜却又渴望认可的心,牢牢地系在了洛阳朝廷、系在了少年天子刘辩的战车之上。
封侯的荣耀,食邑的实利,尤其是皇帝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超乎寻常的亲近,让吕布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归属感。
以往在丁原麾下,他虽勇冠三军,却总觉受制,难以尽展抱负;而如今,皇帝给了他独立建军的权柄,给了他名垂青史的爵位,更给了他“兄弟”般的情谊。
这种全方位的满足,远非董卓空口白话的许诺所能比拟。
不过像吕布这样性情的人物,仅靠物质和权位的笼络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情感上的维系,需要一种更紧密的、带有个人色彩的联系。
他明白“仪式感”和“情感绑定”在团队建设中的重要性。
尤其是在这个讲究“忠义”、“恩遇”的时代,一些超越常规的举动,往往能收到奇效。
这一日,天气晴好,春风和煦。
刘辩再次轻车简从,只带了陈宫和少量精锐侍卫,来到了西郊翊军大营。
与上次检阅时的隆重不同,这次他更像是来探望一位老朋友。
吕布早已得报,率领麾下主要将领在营门外迎候。
他今日未着全副甲胄,只穿了一身较为轻便的戎装,更显其猿臂蜂腰,英武逼人。
见到皇帝御马而来,他连忙上前,正要行大礼,却被刘辩抢先一步托住。
“奉先不必多礼。”刘辩笑着摆手,目光扫过吕布身后那些同样激动又带着几分好奇的翊军将领,
“今日朕是私下前来,与温侯和诸位将军叙话,不必拘泥于朝堂礼节。”
皇帝如此随和的态度,让众将受宠若惊,连忙躬身称是。
刘辩与吕布并肩走入大营,一边走,一边随意地问起军中琐事,粮草可足?器械可利?士卒可有什么难处?
言语间充满了关切,仿佛他并非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一位真心体恤部下的主帅。
吕布一一作答,心中暖流涌动。他感觉皇帝并非只是做做样子,而是真的在关心他和他的军队。
行至中军大帐前,刘辩并未立刻进去,而是驻足,望着校场上正在分组操练的士卒,对吕布感慨道:“奉先,你看这些儿郎,生龙活虎,士气如虹。此皆你练兵之功啊。有如此雄师在手,何愁董卓不灭,何愁天下不定?”
吕布胸中豪情顿生,朗声道:“陛下谬赞了!此皆陛下信重,将士用命之功!布不过尽本分而已。他日若战,布必亲为前锋,为陛下斩将夺旗,扫平一切不臣!”
“好!朕就等着奉先你这句话!”刘辩抚掌大笑,笑声爽朗,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他转过头,看着吕布那张因激动而愈发神采飞扬的脸,忽然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异常诚恳,甚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
“奉先,”刘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吕布和附近几位核心将领的耳中,“自朕登基以来,内忧外患,步履维艰。
幸得卢师、公台等肱骨之臣竭力辅佐,方能稳住朝局。
然,武备一事,关乎社稷存亡,朕一直夙夜忧心。直至遇见奉先你,朕方觉找到了真正的擎天之柱!”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吕布:“朕知你勇武绝伦,更知你心怀忠义。
外人或以为朕待你过厚,然在朕心中,你吕奉先,值此乱世,便是朕之卫青、霍去病!不,甚至更甚!
卫霍乃外戚,而朕与奉先,虽非同姓,然意气相投,肝胆相照!
若非身在帝王家,朕真想与你焚香结义,约为兄弟,共扶这汉室江山!”
“兄弟”二字,如同惊雷,再次在吕布心中炸响!
他抬头看向年轻的皇帝,只见对方眼神清澈,神情真挚,绝无半分虚伪作态之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上他的头颅,让他浑身血液都仿佛沸腾起来!
皇帝竟然……竟然想与他结为兄弟?!这……这简直是旷古未有的恩宠!
古往今来,哪有天子与臣子结拜的道理?即便是当年的光武帝与云台二十八将,也未曾有过如此殊荣!
“陛下!!”吕布声音颤抖,虎目之中竟隐隐有泪光闪烁,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
“陛下……陛下言重了!布……布何德何能,敢与陛下称兄道弟?!陛下待布天高地厚之恩,布已万死难报!岂敢再有此非分之想?!”
他这话是真心实意,皇帝的恩宠已经让他感到惶恐和难以置信了,结拜兄弟?这简直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刘辩俯身,再次用力将他扶起,握着他的手臂,恳切道:“奉先何必妄自菲薄?英雄不问出处!朕看重的是你这个人,是你的忠勇,是你的才干!帝王之家,看似尊崇,实则孤寂。
朕身边,能真正交心、托付性命之人,少之又少。奉先,在朕心中,你早已不仅是臣子,更是可以倚为臂膀、托付生死的挚友!
今日虽因礼法所限,不能与你正式焚香盟誓,但朕之心意,天地可鉴!
自今而后,私下里,你我可不必过于拘礼,朕视你如兄,你待朕如弟,如何?”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吕布的心理防线。他本就是个极度渴望被尊重、被认可的人,皇帝的这份“视如兄弟”的知遇之情,比任何官爵、财宝都更能打动他。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重视、被信任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热血上涌,恨不得立刻为眼前这位“兄弟”赴汤蹈火。
“陛下……陛下!”吕布反手紧紧握住刘辩的手臂,这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猛将,此刻竟哽咽难言,
“陛下以国士待布,布……布必以国士报之!从今往后,布这条命,就是陛下的!陛下所指,便是布刀锋所向!纵使刀山火海,九死无悔!若违此心,天人共戮!”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周围的翊军将领们,如张辽、高顺,以及新投的典韦等人,目睹此情此景,无不动容。
他们能感受到温侯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份量和澎湃的情感。
皇帝如此待温侯,温侯如此效忠皇帝,他们这些部下,又岂能不誓死追随?
陈宫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他不得不承认,陛下收拢人心的手段,真是鬼神莫测。
这“兄弟”之称,虽无正式名分,但其蕴含的情感力量和象征意义,恐怕比那温侯爵位更能拴住吕布的心。
陛下这是将帝王心术与真诚情感结合到了极致。
“好!好兄弟!”刘辩用力拍了拍吕布的手臂,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有奉先此言,朕心安矣!走,进去说话,朕还有些军务要与你商议。”
进入大帐,气氛变得更加融洽。刘辩与吕布相对而坐,陈宫陪坐一旁。
刘辩不再谈论私谊,而是将话题转向了具体的军务。
“奉先,如今你已爵封温侯,翊军也已成军,堪称精锐。然,树大招风,如今你我兄弟,怕是更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刘辩语气转为凝重。
吕布眉头一拧,眼中煞气一闪:“陛下是指董卓老贼?还是渤海袁绍?他们若敢来犯,布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刘辩沉声道,“董卓上次离间不成,绝不会善罢甘休。
据朕所知,他如今在渑池,一面加紧联络凉州韩遂、马腾,一面仍在想方设法,试图从内部瓦解我们。尤其是你与丁建阳之间……”
提到丁原,吕布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冷哼一声:“丁建阳……哼!陛下放心,布心中有数!绝不会因私废公!
他若安分,看在往日情分上,布敬他三分;他若听信谗言,有所异动,也休怪布不讲情面!”
刘辩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他需要吕布明确站队,并且对潜在的内部威胁保持警惕。
他点了点头:“奉先能如此想,朕便放心了。丁建阳毕竟是老臣,只要他不越线,朕也不会亏待他。但目前,我们的首要敌人,仍是董卓。
朕有意,待时机成熟,主动出击,一举解决西凉之患!届时,还需奉先你为朕执此利刃,直捣黄龙!”
一听有仗打,而且还是对付老对头董卓,吕布顿时精神大振,摩拳擦掌道:“陛下但有所命,布万死不辞!早就想与那董卓老贼决一死战了!”
“此事需从长计议。”刘辩笑了笑,“眼下,你要做的,便是继续操练兵马,囤积粮草,保持战备。
另外,朕会让公台协助你,进一步完善军中的‘教导’制度,务必使全军上下,皆知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布明白!”吕布肃然应道。
对于皇帝在军中设立“教导”一职,他起初有些抵触,觉得是文官来分权掣肘,但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发现这些“教导”主要宣讲忠君爱国、记录功过、调解纠纷,确实有助于稳定军心、严肃军纪,并未干涉他的指挥,也就慢慢接受了。
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后,刘辩方才起身告辞。吕布一直将皇帝送出营门很远,直到御驾消失在视线尽头,才依依不舍地返回。
回到中军大帐,吕布依旧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他抚摸着案几上那卷象征着温侯爵位的诏书,又回想起皇帝那番“视如兄弟”的恳切之言,只觉得胸中豪情万丈,恨不得立刻就能提兵西向,为陛下扫平董卓。
“文远!”他唤来张辽。
“将军有何吩咐?”张辽拱手问道。
吕布目光炯炯,下令道:“传令下去,自即日起,全军操练再加一倍强度!尤其是骑射与突击,务必精益求精!
告诉儿郎们,陛下如此信重我等,我等必要练就一支天下无敌的雄师,以报陛下天恩!谁敢懈怠,军法从事!”
“末将领命!”张辽感受到吕布身上那股勃发的战意和忠诚,心中也是一凛,连忙应下。
皇帝“兄弟”之称的消息,虽然刘辩要求私下,但又岂能真正瞒住?
很快,这股风便以各种渠道,在洛阳的高层圈子里悄然传开。
北军大营,丁原得知后,脸色铁青,独自在帐中喝了一下午的闷酒。
皇帝与吕布“兄弟”相称,这将他这个吕布的旧主、名义上的上官置于何地?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迅速边缘化,心中的失落与怨怼,如同野草般滋生。
而一些原本就对吕布骤得高位心怀不满的官员,更是私下议论纷纷。
“真是……真是有失体统!天子岂能与臣子称兄道弟?成何体统!”
“哼,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吕布一介武夫,也配?”
“小皇帝为了坐稳江山,真是不择手段了……”
但这些议论,也只敢在私底下进行。没有人敢公开质疑皇帝的决定,尤其是在吕布刚刚立下大功,且圣眷正浓的时候。
曹操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独自在书房中沉默了很久。
他反复揣摩着皇帝的这一举动,最终只能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陛下对吕布,可谓是掏心掏肺了。这份恩宠,古今罕有。
吕布……只要陛下能一直保持这份‘真心’,恐怕这辈子都难逃其彀中了。”
他越发觉得,这位少年天子驾驭人心的手段,已然臻至化境,深不可测。
而远在渤海的袁绍,接到这份密报时,先是一愣,随即嗤之以鼻。
“哗众取宠!小儿辈的把戏!”他将密报扔在一边,对许攸、郭图等人不屑道,
“以为如此就能让吕布死心塌地?真是天真!吕布狼子野心,岂是区区虚名所能笼络?待他日利益足够,反噬其主,不过旦夕之间!”
话虽如此,但他眼底深处,还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毕竟,能被天子如此对待,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荣耀和资本。
渑池董卓大营。
当李儒将“刘辩与吕布兄弟相称”的消息禀报给董卓时,这位西凉枭雄先是愕然,随即暴怒,将面前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稀巴烂。
“兄弟?!好个刘辩小儿!好个吕布匹夫!”董卓气得浑身肥肉乱颤,
“他妈的!咱家许他高官厚禄,他犹嫌不足!小皇帝几句空口白话,他就感恩戴德?!蠢货!十足的蠢货!”
李儒在一旁苦笑不语。他明白,皇帝这手“感情牌”打得极其高明,彻底堵死了他们短期内策反吕布的可能。
吕布现在正沉浸在“君以国士待我”的巨大感动和荣耀之中,任何外部的诱惑和挑拨,恐怕都会激起他强烈的反感。
“岳父,此路……暂时是行不通了。”李儒叹道,“为今之计,或需另寻他策。比如,加紧对丁原的逼迫,或……从并州军内部其他将领入手?”
董卓喘着粗气,眼中凶光闪烁,没有立刻回答。
他知道,离间吕布的计划,算是彻底失败了。
那柄原本可能刺向洛阳的利刃,如今被小皇帝用爵位和“兄弟”之情,牢牢地握在了手中,并且刀锋,正对准着他董卓的咽喉。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悄然袭上董卓心头。
洛阳,嘉德殿。
刘辩听着陈宫汇报各方对“兄弟”之称的反应,神色平静。
“奉先那边如何?”他更关心吕布的真实状态。
“温侯感激涕零,练兵更加勤勉,对陛下可谓死心塌地。”
陈宫回道,“只是……丁原那边,怨气似乎更重了。还有朝中一些清流,颇有微词。”
刘辩淡然一笑:“丁建阳自有卢师去安抚。至于清流微词……随他们去吧。
朕要的是能定鼎江山、扫平叛逆的实干之才,不是那些只会空谈礼法的腐儒。
只要奉先之心不移,洛阳军权稳固,些许流言,何足道哉?”
他走到窗前,望着西方天际那最后一抹晚霞,眼神锐利如鹰。
“董卓……朕倒要看看,你接下来,还能使出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