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
枢密院衙署位于皇城西侧,与六部衙门相隔不远。
黑漆大门紧闭,门前守卫皆是身着玄甲的兵士,与六部衙门的文吏守卫截然不同。
柳晴晚持着萧衡的手令与令牌,递交给守门的队正。
那队正验看无误,侧身让开一条通路,并未多言,穿过前庭,来到一座独立的石砌建筑前,这便是枢密院档案库所在。
此处守卫更是严密,几乎是五步一岗。
她刚踏上石阶,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官员便挡在了门前。
他目光在柳晴晚身上一扫,“此乃枢密机要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尚书都事是女子这件事在他们官员中都传开了,摄政王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地步,让一个女人干涉朝政。
柳晴晚再次出示手令与令牌:“尚书都事柳晴晚,奉旨协理文书核查,今日前来履职。”
那官员并未接手令,只瞥了一眼令牌,“原来是柳都事。下官王弼,忝为档案库主事之一。”
摄政王的手令,借他十个脑袋也不敢怠慢,只得放了行,还得恭恭敬敬唤她一句,“柳都事,请。”
接连十天,柳晴晚一直待在枢密院。
王弼起初还派人盯着,可见她不是核对陈年文书,就是誊写早已过时的驿道图,渐渐也就松懈了。
这日午后,柳晴晚照例在黄字库翻阅。
窗外细雨绵绵,她揉了揉酸胀的腕骨,正要起身活动,却见一道玄色身影立在廊下。
萧衡不知来了多久,手中提着食盒,肩头沾着细密雨珠。
“王爷?”柳晴晚有些诧异。
“路过。”他将食盒放在案几上,目光扫过她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看来王弼没敢再为难你。”
食盒里是还冒着热气的杏仁酪,旁边配着几样辣口小菜,都是她偏爱的口味。她这才想起自己连日来都是随便用些干粮果腹。
“王爷连这些琐事都记得?”
萧衡并未直接回答,只将筷子递给她,自己则撩袍在一旁的空椅上坐下,“近日宁王妃派人来府上寻你,三次,你都不在府上。”
“第三次时,留了句话。”
“说窗台上的兰草抽了新枝,婢女说比往年更要绿些,问你何时得空,去瞧瞧是不是花匠换了新法子栽培。”
新枝吐绿,代表事情有了新的进展或转机。姨母的眼疾定然是大好了,甚至可能比她预期恢复得更好,姨母这是在用隐晦的方式报平安。
想必她也察觉宁王有些不对劲。
那日柳晴晚离去后,宁王妃派了自己人去调查柳云迟的死因,潜入仵作那将尸体盗了出来,死因虽和宁王说的并无二致。
可杀人手法一看就是专业杀手,干净利落。
柳云迟树敌众多,若是仇家买凶杀人也说得过去。
宁王妃顺藤摸瓜,发现最初散播谣言的,竟是宁王府管家找了茶楼的说书人,若非宁王授意,一个管事又怎会如此大胆?
宁王这么多年在自己眼前演的深情,让她觉得恶心。
“可惜了。”柳晴晚有些遗憾,没能亲自动手。
柳晴晚舀起一勺杏仁酪,“省了自己沾血是好事。不过,有些人既然把刀递到了我手里,不借势做点什么,倒显得我不懂事了。”
萧衡眉梢微挑,似乎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查到什么了?”
柳晴晚放下瓷勺,从袖中取出一页折叠的纸张,并非正式卷宗,而是她自己的笔录。
“核对元启九年至十一年间的漕运护卫轮值记录与北境四镇的军饷核销文书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巧合。”
她将纸张推过去,“有三批标注为‘甲等’优先护送的上等军饷,在漕运记录上显示已由骁捷营精锐押运,安全抵达北境。
但北境的核销记录却比抵达日期晚了整整十五天。”
她顿了顿,看向萧衡:“更巧的是,那段时间,骁捷营的调防记录显示,他们根本不在那条漕运线路上,而是在三百里外的西山剿匪。”
“偷梁换柱?”
“不止。”柳晴晚又指向另一处记录,
“而真正执行那次押运任务的,是一支名为‘平波’的地方辅军。
这支辅军的统领,是徐相夫人一位远房侄子的连襟。并且,就在那批军饷核销后不久,这位统领便在京郊置下了一处三进的大宅。”
线索至此,已隐隐指向了一条利用漕运漏洞,以次充好、甚至可能侵吞军饷的利益链条,而尽头,赫然便是徐相的影子。
“纸面证据尚不足以钉死徐相,”柳晴晚冷静分析,“但拿下这个平波辅军统领,敲山震虎,足够了。”
“你想怎么做?”
“明日,我会将这份疑点整理成文,以尚书都事协理漕运案的名义,直接递送都察院。”
“要求彻查平波辅军及其统领。动静闹得大一些,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她需要立威。需要在朝堂上发出自己的声音,让那些还视她为无物、或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知道,她柳晴晚,不仅是萧衡推上前台的花瓶。
他们不是想用谣言毁了她吗?那她就先砍掉他们一条臂膀,看看谁更痛!
“需要本王如何配合?”
“王爷只需看着便好。这第一把火,我自己来点。”
次日,柳晴晚的奏报果然在都察院引起轩然大波。
证据清晰,逻辑严密,直指要害。都察院无法装聋作哑,当即立案,那名平波辅军统领迅速被革职查办。
消息传开,朝野上下对这位新任尚书都事柳晴晚,再不敢等闲视之。
萧衡来到她临时理事的衙署,案头公文堆积如山,她正俯首疾书,一缕碎发垂落颊边尚不自知。
“王爷?”她搁笔抬眼。
萧衡将食盒置于案上,掀盖露出精致的点心。“听闻柳大人连日操劳,连膳食都草草应付。”
“枢密院刚呈上平波军案的后续,你这一把火,烧得比预想更旺。”
柳晴晚净手执起一块茯苓糕:“可是牵出了更多线索?”
“那统领招供的账册指向徐相门生,但关键证据已被销毁。”
“不过,你可知今早徐相在御前说了什么?”
她指尖微顿,“他说‘柳都事明察秋毫,实乃朝廷之福’。”萧衡眼底有赞赏,“你逼得他亲自开口保你,这一局赢得漂亮。”
“还要多谢阿兄。”
她语气温软,却让萧衡眉峰微动,四目相对间,她轻声道:“阿兄查了徐相这么久,平波军这点把戏,怎会至今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