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宅
宫中送来消息,柳常元去宁古塔的路上失足掉下悬崖,摔死了。
柳晴晚将信件放下,“古塔路远山险,这倒是个灭口的好地方。”
惊云神色凝重:“小姐,柳云迟刚死在花月楼,老爷就在流放路上意外身亡。这接连两条人命,外面怕是要把罪名都扣在您头上了。”
柳云迟惨死在花月楼这事官府迟迟没有追查到凶手,市井传闻都说是柳晴晚克死了全家。
柳常元背后的人着急把他们灭口,想来也是怕被自己查到什么东西。
这人能将手伸到宁古塔,必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玄鸦躬身禀报:“小姐,属下已按您吩咐,将何氏母女安置在北河城的宅子里。”
柳晴晚微微颔首。
柳家男丁流放,女眷贬为奴籍,若说这府中还有谁能知晓柳常元过往接触过什么人,怕是只有这位在柳家伺候了二十年的何姨娘了。
“好生照看着。”她淡淡道,“不必急着问话,先让她们安稳几日。”
惊云忍不住开口:“小姐,既然何姨娘可能知道什么,为何不……”
“不急。”柳晴晚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她刻意将柳云迟之死透露给姨母,正是料定了以姨母的性子和对她的爱护,定会动用宁王府的力量去查。
而宁王,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姨父,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人脉和手段,她正好可以借此窥探一二。
若宁王真心相助,自然能查出蛛丝马迹。若他敷衍了事,或是查出的结果与她的推断大相径庭,那这其中深意,就值得玩味了。
“备车。”她将袖中那封真正的家书信件又往里拢了拢,“我去探望姨母。”
马车在宁王府门前停下,门房显然早已得了吩咐,恭敬地将柳晴晚引入府内,径直带往宁王妃林鹤所在的正院。
然而,穿过抄手游廊时,一道温润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晚儿来了。”
柳晴晚脚步微顿,侧身望去,只见宁王负手立于书斋门口,似乎刚从里面出来。他依旧是一身素雅常服,面容儒雅带笑,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
“姨父。”柳晴晚屈膝行礼,姿态恭谨。
“是来看你姨母的?”宁王语气慈和,“她方才还念叨着你,你来了正好陪她说说话,宽宽心。”
他说话间,自然地将柳晴晚引向正院方向,自己也并肩而行,“昨日你姨母同我说起柳家那孩子的事,心中甚是忧虑。此事你可有头绪?”
“回姨父,晚儿也不知为何会惹上这等流言。云迟弟弟他平日交友广阔,许是得罪了什么人而不自知。晚儿人微言轻,实在不知从何查起。”
宁王轻轻颔首,叹息一声:“本王已吩咐下去,让人仔细查查他近日的行踪往来,看能否找到线索,也好还你一个清白。”
他说得合情合理,完全是一副爱护晚辈、为妻分忧的模样。
“晚儿多谢姨父费心。”柳晴晚感激道。
“只是此事似乎牵扯不小,姨父派人探查,会不会给王府带来麻烦?”
宁王闻言,朗声一笑,“在京城这地界,若连查问一桩命案的底气都没有,你姨父我这宁王岂不是白当了?放心便是。”
两人推门进去,正巧碰见宁王府的大公子在给宁王妃点熏香。
萧洛容貌清俊,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举止气度已颇有世家风范。
“洛儿在给你母亲点香?”宁王和颜悦色地问道。
“是,”萧洛点头,语气温和,“这是儿子托西域商队新寻来的安神香,据说用料极为珍稀,香气清雅绵长,最是利于宁神静气,对母亲的眼睛也好。”
萧洛。
她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先前她派人去书院散播李玄那些腌臜事时,底下人回报说,李玄在书院中有几个交好的公子哥,其中往来最密的,便是这位宁王府的大公子—萧洛。
香,确实是好香。
这清冽中带着一丝奇异甜意的气息,非寻常香料可比。
她也略通此道,心知如此品相的西域珍香,恐怕连宫里的贵人也未必能轻易用上,萧洛是从何得来?
“表哥真是孝顺。这香气闻着便觉心静,想必对姨母大有益处。”她说着,轻轻握住宁王妃的手,“姨母可觉得舒服些了?”
宁王妃笑着拍拍她的手背:“舒服,洛儿有心了。”
她心下一动,扶着宁王妃在软榻上坐下,自己则顺势坐在榻边。
萧洛听李玄提及过此人,柳晴晚行事粗鄙,长相更是丑陋,如今一看,她这表妹倒也没有他说得这般不堪。
看来,李玄所言,未免有失偏颇。
“表哥寻来的香果然非凡,不知是从哪家珍品铺子购得?若还有存货,我也想为姨母多备上一些。”
“让晚妹妹失望了。这香并非来自固定的铺子,是前些时日一个西域商人带来的,数量本就极少。我听闻他东家是淮南人士,那位先生生意做得杂,三教九流的货品都经手一些,只是运气好碰上了这等稀罕物。”
他顿了顿,语气肯定地补充道,“不过那商人说,此香已尽数售出,再无存货了。”
淮南。
这个地名让柳晴晚心头微微一跳。一个淮南的商人,能弄到连皇亲国戚都未必能享用的西域顶级香料?
这本身就已极不寻常。而且,偏偏就这么巧,独独这一味香,断货了?
她面上不露分毫,只惋惜地叹道:“那真是可惜了。不过姨母能用上些时日也是好的,还是要多谢表哥这份难得的心意。”
萧洛微笑着颔首,不再多言。
柳晴晚垂下眼帘,指尖在袖中轻轻捻动着那方沾了香灰的帕子。
淮南的商人,什么生意都做的东家,恰好断货的珍稀香料……这一个个巧合串联起来,可就不再是巧合了。
“听闻表哥曾和柳云迟在同一所书院就读过,想来也算同窗。”柳晴晚语气平和。
“表哥想必也听说了,最近京中都在传闻,是我对云迟下了毒手。”
萧洛闻言,神色未变,他轻轻摇头:
“晚妹妹言重了。同在书院,却未必算得上同窗。”
“柳云迟在书院时……志不在此,终日只知呼朋引伴,流连于酒肆赌坊,与用功求学之人几无往来。我与他,不过是点头之交。”
柳云迟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柳常元若非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早就将他提出族谱了。
柳常元将他塞进户部,谋了个侍郎的闲职。
可他依旧不知收敛,强抢民女都不敢在京城动手,专程跑到京畿附近的小城去行凶,以为天高皇帝远,无人能管。
又或是借着外出公干之便,在沿途州县包养外室,惹下不少风流债。
这等行径,京中与他稍有往来的人家,谁人不知?只是碍于柳家的颜面,无人当面戳破罢了。
“那些无稽传闻,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构陷。晚妹妹性情温婉,待家人宽厚,怎会行此等之事?不过是有人借他那条性命,行一石二鸟之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