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墨翊白下了早朝便随着颜卓一同来了将军府。
颜卓坐在翊王的马车中,颜卓因为昨日颜翎玥的顶撞,一夜未得休息,上朝时就有些心不在焉,倦意浓重。
他在马车中实在是顾不得失不失礼了,瞌上眼准备打个盹。
墨翊白怎会不知晓昨晚之事,他此时却想逗弄逗弄颜将军。
“将军昨日是未休息好?眼圈都乌青了。”他语气中带着关怀。让正在打盹的颜卓吓了一跳,连忙回复,“回王爷,昨日府中有些事情处理得晚了一些,所以才会如此。”
墨翊白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那双深邃凤眸里流转着洞悉一切却又故作关切的微光。
他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声音温和得如同初春融雪,却字字句句都像软钉子,精准地敲在颜卓紧绷的神经上:“哦?府中事务竟如此劳神?”他尾音微微拖长,带着恰到好处的讶异,“竟比边关烽火、沙场点兵更耗心力?本王倒是好奇了,是何等样的‘家务’,能让将军这般久经沙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物,也露出如此……嗯,疲态?”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在颜卓眼下的乌青处扫过,语气愈发“诚恳”,“将军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需本王相助,但说无妨。”
颜卓心里咯噔一下,睡意全无,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这翊王殿下,说话真是绵里藏针,杀人不见血!
他哪敢承认是被女儿气得一夜未眠?这传出去,他颜卓的脸面往哪儿搁?可若不说,又显得他治家无方,甚至可能被扣上“因私废公”的帽子。
他支吾着,脸颊肌肉微微抽搐:“王爷言重了,绝非什么难处,只是,只是些不值一提的琐碎杂事,已然处理妥当,劳王爷挂心,末将,末将惶恐。”
墨翊白仿佛没看到他的窘迫,反而顺着他的话,笑意加深,那笑意却只浮在表面,未达眼底:“琐碎杂事便能将将军困扰至此?看来将军府中的‘琐事’,确是非同凡响啊。”
他轻轻叹息一声,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唉,将军常年在外,于家宅细务上有所疏漏也是常情。本王府中倒有几个积年的老管事,最是擅长料理这些令人头疼的‘琐事’,不若拨来将军府帮衬几日?也好让将军能专心于军国大事,不必再为此等小事烦忧。”
这话里的阴阳怪气几乎凝成了实质。颜卓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翊王这分明是拐着弯骂他连家都管不好,还要劳动王爷的人来插手?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他若拒绝,又显得心虚,若接受,更是颜面扫地。他只能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王爷,王爷厚爱,末将感激不尽!只是……只是家中些许小事,实在不敢劳动王爷大驾,末将,末将自己能处理好!定能处理妥当!”他感觉自己一辈子的憋屈都在这一刻尝尽了。
墨翊白欣赏够了颜卓那副恨不得钻地缝又不得不强颜欢笑的模样,这才仿佛刚意识到自己“关心过度”般,恍然道:“原是本王多虑了。将军文韬武略,治家自然亦是井井有条。”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快了些,“说起来,将军府门风严谨,京城皆知。尤其是翎玥小姐,知书达理,蕙质兰心,每每见之,都令本王觉得,将军真是教女有方,令人钦佩。”
“……”颜卓喉头一甜,差点真的一口老血喷出来。知书达理?蕙质兰心?
翊王殿下您说的是那个昨晚把他怼得哑口无言、差点掀了屋顶的冤家吗?
他简直怀疑翊王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兄弟,见到的是另一个颜翎玥!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只能干巴巴地附和:“王爷……过誉了,小女顽劣,当不得王爷如此夸赞……”
“当得,如何当不得?”墨翊白笑容灿烂,语气笃定,“本王觉得,甚好。”
颜卓彻底闭上了嘴,心如死灰地靠在车壁上,只求这折磨人的路程快点结束。
幸好,马车很快平稳停下。车夫禀报:“王爷,将军,将军府到了。”
颜卓几乎是弹起来的,抢先一步下车,躬身道:“王爷请。”语气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急切。
墨翊白优雅下车,站在将军府门前。管家带着下人匆忙出来,跪倒一片。
“都起来吧。”墨翊白声音平和,目光却已越过众人,望向府内幽深的回廊,“三小姐今日可在府中?”
管家连忙躬身回答:“回王爷的话,三小姐在自己的院子中呢。”
墨翊白点点头,对身旁明显松了口气、只想尽快逃离的颜卓道:“将军想必还有政务军务要处理,本王自行前去便可,不必相陪了。”语气虽是商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颜卓此刻也确实不想再待在翊王身边感受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连忙顺势道:“如此,末将便失礼了。王爷请自便。”他吩咐管家好生伺候,自己几乎是逃也似的往书房方向去了,脚步快得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墨翊白在管家恭敬的引路下,不疾不徐地穿过回廊庭院,走向颜翎玥所居的院子。越靠近那里,他步伐越发轻缓,周身那种属于王爷的疏离感和方才在马车里的腹黑气息便褪得越干净,眼神也越发柔软,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刚踏入院子,便见小书房的窗扉开着,一个身着浅碧色绣缠枝莲纹衣裙的身影正临窗而坐,手执一卷书,侧颜安静,目光落在书页上,看似专注,但仔细瞧去,便能发现她的眼神并未聚焦,长长的睫毛偶尔轻轻颤动一下,显然神思早已飘远。正是颜翎玥。
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茫然抬头望来。当看到来人是墨翊白时,她明澈的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放下书卷,站起身,快步从书房走出,来到院中,脸上已恢复了一派符合她身份的得体沉稳,规规矩矩地敛衽行礼:“臣女参见王爷。”姿态礼仪挑不出一丝错处,声音平稳,既不显热络也不失恭敬。
墨翊白快步上前,在她膝盖将弯未弯之际便虚虚一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道托住了她,声音温柔得能沁出水来:“玥儿,不必行这些虚礼了。”他的目光仔细地掠过她的脸庞,自然没有错过她眼底那抹与颜卓同款、却更为浅淡的青灰色,以及那刻意维持的平静下的一丝倦意。
颜翎玥借着他的力道站直身体,从善如流地省了礼数,语气依旧平稳:“王爷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刚下朝,想着顺路,便来看看你。”
墨翊白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油纸包。油纸包得整齐,还系着细细的麻绳。
“我派人去买了西市那家栗子糕,听薏绿说你喜欢。”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解开细绳,打开油纸,露出几块金黄诱人、还散发着温热甜香的点心,递到她面前,“尝尝看,还是热的。”
颜翎玥看着那捧到他面前的、散发着熟悉香气的栗子糕,怔住了。
西市那家糕点铺子生意极好,往往要排很长的队。
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见她愣着不动,墨翊白眼神微黯,却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笑容,轻声问:“不喜欢?那我下次……”
“喜欢。”颜翎玥忽然出声,打断了他。她伸出手,纤白的手指从他掌心里轻轻取过一块还带着他体温和淡淡龙涎香气的栗子糕,低下头,小口咬了一下。软糯香甜,栗香浓郁。
墨翊白看着她小口吃着糕点,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打趣,与方才在颜卓面前的阴阳怪气截然不同,是真正的轻松调侃:“方才与颜将军同乘,瞧着颜将军精神似乎不太好,眼下的乌青比起你来,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父女二人昨夜莫非是挑灯夜战,研讨了什么兵法谋略不成?”
颜翎玥闻言,吃栗子糕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瞪他。那眼神里没了方才的沉稳,带上了一丝嗔怪和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流露的真实情绪:“王爷这是明知故问!”她声音高了些,带着点抱怨,“还不是因为过几日的中秋宫宴!”
“哦?”墨翊装作吃惊的样子。
“父亲昨夜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什么‘谨言慎行’、‘莫要失仪’、‘盯着咱们将军府的人多着呢’,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小声抱怨,语气里带着只有在极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流露的不耐,“好像我多不懂规矩,他很了解我一样。”
墨翊白低笑出声,十分自然地从她面前的碟子里拈起一块她刚放的桂花糕,咬了一口:“玥儿也真是厉害。”他话锋一转,眼神戏谑地看着她,“能把身经百战、见惯风浪的颜将军急得连夜‘严训’,甚至不惜顶着乌青眼上朝,玥儿这嘴皮子功夫怕是又精进了吧?”墨翊白嘴角噙笑。
颜翎玥脸颊微红,忍不住反驳:“哪有?是他对宫宴太过紧张,我说了几句他便觉得我顶撞,愈发说得严重了……”她越说声音越激动,想起昨天,又翻了个白眼。
墨翊白看着她微窘的模样,觉得分外有趣,继续逗她:“哦?原来是颜将军小题大做?都是因这宫宴的邀约而起,也怪我,要不……我去跟陛下说说,这宫宴,咱们不去了?也省得颜将军提心吊胆,你也落个清静?”
颜翎玥明知他是开玩笑,还是忍不住跺了一下脚,“您又拿我寻开心。”她嗔怪地瞪他,那眼神灵动鲜活。
墨翊白见她终于露出这般真实的情态,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好好好,不逗你了。放心,宫宴之上,有我在呢。你只需如常便好,不必刻意拘着。”他语气里带着宠溺也带着十足的纵容和霸气。
这话说得霸道,却让颜翎玥心中一暖,她低下头,唇角弯起一抹安心的弧度,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