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云山派出所门口就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径直走进派出所,大声叫嚷道:“我要自首,我是来自首的……”
那人头发染得焦黄,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旧夹克,眼神躲闪,步伐拖沓,赫然就是那天带头闹事,还把项瑶瑶的手臂给打骨折的黄毛。
值班民警愣了一下,随即警惕起来:“自首?犯什么事了?”
“昨天……集市上伤人……是我干的。”
不多时,审讯室里。
黄毛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开始复述上头教给他的“剧本台词”。
“我……我当时就是看她们摊上的生意不错,想……想进去问她们‘借’点钱花花……”
“借?怎么个‘借’法?说清楚点!”
一个沉稳中带着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黄毛磕磕绊绊的“台词”。
黄毛吓得一哆嗦,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身材精干、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警官走了进来,正是负责这起恶性伤人案的李警官。
他显然已经接到了值班民警的通知,此刻正目光如炬地上下打量着黄毛,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他心底的慌张。
李警官的出现,让本就心虚的黄毛瞬间压力倍增,额头上刚擦掉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干得发紧,背诵好的词儿也卡了壳。
“问你话呢!”
李警官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走到黄毛面前,站定,“看人家生意好,就想‘借’钱?怎么借?带几个人?怎么动手的?伤者胳膊怎么断的?一五一十给我交代清楚!”
黄毛被李警官的气势逼得瑟缩了一下,眼神更加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他强迫自己回忆和老大对过的“剧本细节”,结结巴巴地往下说:“我……我和几个兄弟……就,就平时一起玩的……过去……过去一脚把她们摊子踹翻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凶狠一点,“然后……然后我就指着那摊主说,‘生意不错啊!拿点钱出来孝敬孝敬哥几个!不然砸了你的摊!’”
“接着说!”
李警官冷冷地盯着他,双手抱胸,像一堵无形的墙。
“可……可那俩娘们儿不识抬举!不给钱,还……还拿面汤泼伤了我的兄弟!”
黄毛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我当时……就火了!再加上……中午喝了点酒,脑子一热,就……就拿起衣……衣架砸了过去……”
“哦?那你同伙交代的怎么是‘因为她们惹了不该惹的人’呢?”
李警官身体微微前倾,双眼直视着他,无形的压力笼罩着黄毛。
精准而犀利的问题像子弹一样射向黄毛,直指剧本的薄弱环节和刻意模糊的地方。
黄毛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那件廉价的夹克。
他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强装硬气道:“没……没有的事,是他们听……听错了!”
李警官指着墙上那八个刺目的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想想你出来背锅的后果!想想你的父母亲人!犯罪档案是会伴随你一生,祸及三代的!你确定你还要死扛到底,替别人顶这个雷?!”
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黄毛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冷汗顺着他焦黄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不锈钢椅面上。
他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要将那光洁的地板看出一个洞来。
李警官的话像刀子一样,精准地扎在他最恐惧的地方——
档案、亲人、未来……
黄毛的内心剧烈地挣扎着。
但下一秒,老大那张阴沉狠戾的脸,以及最后那句赤裸裸的威胁:“进去后管好嘴,你下半辈子才有保障。要是敢乱说一个字……你掂量掂量你家人的命硬不硬!”
恐吓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刚刚升起的一丝动摇瞬间冻结。
亲人的安危,远比自己虚无缥缈的“未来”更沉重,也更现实。
楼家……那是在金城盘踞多年的势力,不是他一个小混混能对抗的。
坦白?也许能宽大一时,但出去之后呢?他和他家人的下场……
终于,黄毛几乎是脱力般地垂下了头,肩膀也紧跟着垮塌了下去。
接着,他用一种近乎呓语,却又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声音,嘶哑地重复道:“没有……没有别人……就是我……是我眼红,想讹钱……是我喝了酒,脑子发热,动了手……人是我打伤的……摊子是我砸的……都是我……我一个人干的……跟别人……没关系……”
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喃喃自语:“是我……都是我……”
李警官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知道再问下去,也只会得到同样的答案。
“好。”
李警官的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冰冷,不再有之前的压迫,只剩下公式化的冷漠,“既然你坚持这么说,那就在笔录上签字按手印吧。”
他示意旁边的记录员将打印好的笔录递过去。
黄毛看也没看,或者说他根本不敢细看,只是颤抖着手,用沾满印泥的大拇指,在那份将他牢牢钉死在“主犯”位置上的笔录末端,重重地按了下去。
鲜红的指印,像一滴凝固的血。
看着黄毛在民警的押解下,脚步虚浮、失魂落魄地被带出审讯室,送往拘留区,李警官缓缓坐回椅子上,指关节用力地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
一股强烈的憋闷感和职业性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线索,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