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伊德的意识在幽界深处如星云般扩散又收缩。
他那暴露在外的大脑皮层上,无数磷光形成的图案正在重组,仿佛亿万只萤火虫在深渊中重新排列成古老的星座。六根手指轻轻拨动着看不见的弦,每一根都连接着不同维度的因果脉络。
“虚空不是虚无……”
波伊德的意识在胎海中泛起涟漪,那声音直接在斯兰和康拉德的脑中响起,让两位神之手暴怒的情绪瞬间被一股更深沉的寒意所冻结。
“……而是终极的完满。”
他的记忆深处浮现出还是凡人时的片段——被囚禁在霸王地牢中的贤者,每日只能在冰冷石壁上刻画星辰运行轨迹。那时他就领悟到,所有渴望都源于缺失,而真正的力量,在于超越渴望本身。
所谓的本能冲动,不过是低级阶段的挣扎,唯有超越快乐原则,才能触及存在的本质。
幽界的胎海开始回应他的思绪。
那些沉浮在血海中的灵魂碎片聚集成奇特的形态,时而像神经元突触般连接,时而像梦境般支离破碎。波伊德过长的脊椎骨微微弯曲,形成一个完美的几何弧形——这是他在现世时未能证得的定理形态。
“每个存在,都是自我的囚徒。”
他的意识在虚空回荡,斯兰和康拉德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自己最深层的心理结构正在被无情地剖析。
“本能与超我的博弈,欲望与压抑的拉锯……多么可笑的循环。”
波伊德暴露的大脑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光芒中,显现出无数重叠的影像:高大宝在现世中的每一次抉择,每一次欲望的萌发,每一次潜意识的波动,都化作细密的神经电流,被波伊德的意识捕捉、分析、归档。
他看到了高大宝在幽界深处,面对四魔将围杀时,脸上那癫狂的笑容。
看到了他被斯兰的意志压垮,却依旧挣扎着向黑暗竖起中指的挑衅。
更看到了他回到现世,抱着一堆土豆,和凡人一起傻乐的模样。
“这个变数……”
波伊德的六指轻轻收拢,仿佛握住了一个看不见的颅骨。
“他的本我异常活跃,超我却近乎缺失。有趣的心理结构。”
“本我?超我?波伊德,说点我们能听懂的!”康拉德那婴儿肥的脸上满是怨气,背后的触手烦躁地抽打着虚空,“我的饥荒法则,快被他种的土豆给撑爆了!”
波伊德的意识没有理会他的抱怨,而是转向了斯兰。
“斯兰,你试图用极致的快乐与绝望去诱惑他,对么?”
斯兰的王座旁,猩红的气息翻涌了一下,算是回应。
“就像用一根蜡烛,去引诱一场山火。”波伊德的意念中不带任何嘲讽,却比任何嘲讽都更伤人,“他的欲望,是求生,是守护,是原始的愤怒。你给的那些,太低级了。”
他转而对康拉德说道:“你散播饥荒与瘟疫,是想制造绝望,以此为食。但他,直接跳过了‘绝望’这个过程,用一种更原始的逻辑——‘种地’,来解决问题。他没有在你的规则里挣扎,他直接掀了你的棋盘。”
波伊德的分析让两位神之手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他没有敬畏之心。”波伊德的结论冰冷而精准,“凡人对神明,对法则,对命运的敬畏,在他身上根本不存在。那个本该被道德与戒律填满的地方,是空的。”
“不,不是空的。”波伊德修正了自己的判断,暴露的大脑上,光芒愈发璀璨,“那里,只装着他自己。”
“他就是自己的神,自己的法,自己的天理。”
这就是高大宝能净化法王,能改造使徒的根本原因。
他不是在对抗信仰,他是在用自己那套蛮不讲理的“活下去”的逻辑,去覆盖别人脑子里根深蒂固的“神说”。
“一个没有精神牢笼的野兽,是无法被驯服的。”
波伊德的六指缓缓张开,幽界深处,亿万道因果丝线随之而动,开始编织一张全新的、针对高大宝的巨网。
“既然他没有,那我们就亲手为他打造一座。”
“用他的善良,铸成地基;用他的守护,砌成围墙;用他的羁绊,化作屋顶。”
“让他亲手走进我们为他量身定做的完美囚笼,并且,心甘情愿地锁上门。”
波伊德的意念里,第一次透出一种近乎愉悦的情绪。
“他会成为自己最憎恨的模样,用他最珍视的剑,去斩断他最想守护的人。”
“到那时,他所感受到的绝望,将会是比你那点乐子,高级得多的艺术品,斯兰。”
胎海中的娼姬发出妩媚的呻吟,那猩红的气息化作无数妖娆的幻象,试图用最原始的色欲迷雾去干扰波伊德的思绪。
但波伊德只是意念微动,甚至没有去看她。
那些迷雾便瞬间凝固,化作一幅幅冰冷的解剖图,每一个欲望的投射,每一次荷尔蒙的冲动,都被标注得清清楚楚,如同教科书里的昆虫标本。
“你用本能操纵众生,”波伊德的声音在斯兰的意识中响起,带着学者般的冷漠,“但你自己,也从未能超越本能。”
他转向另一边,那个蜷缩在王座里的光头婴儿,背后的触手正因怨气而疯狂抽搐。
“康拉德。”
“我的饥荒!我的瘟疫!”康拉德发出尖利的嗡鸣,那张婴儿肥的脸上满是委屈与暴怒,“几百年的布局!都被他种的土豆给撑爆了!他怎么敢用种地来对抗我!”
波伊德:“你散播死亡,只是在重复生与死的低级游戏。”
幽界,开始剧烈变形。
在波伊德的意志下,周围的一切现实都在重构,转化为一幅巨大的、活着的心理学沙盘。破碎的记忆残片变成了潜意识的投影,旋转的星云化作思维的神经网络,就连斯兰和康拉德,也在这沙盘中成了“欲望”与“毁灭欲”的具象化原型。
“虚空不是终结,而是解构后的重组。”波伊德那过长的脊椎骨发出清脆的响声,每一节椎骨的舒展,都代表着一个被他勘破并超越的心理阶段。“我要解构所有心理防御,打破所有心理投射,直到只剩下最纯粹的意识本身……”
他的六指突然展开。
沙盘之上,瞬间显现出高大宝在现世的无数影像。
影像旁,浮动着一行行波伊德的分析注解:
【防御机制:面对绝境时,倾向于用“狂躁”掩盖恐惧。】
【欲望投射:将“守护”的渴望,投射到身边所有弱小的个体上。】
【潜意识动机:对“师尊”的愧疚,是其剑道的核心驱动力之一。】
……
高大宝的每一个念头,每一次心跳,都如掌纹般清晰,无所遁形。
“这个变数,将是我最后的实验品。”波伊德的大脑闪烁起冷冽的光,“他的每一次反抗,都在验证我的理论;每一次挣扎,都在强化我的计算。当他最终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意志,不过是我沙盘上的一粒沙……”
波伊德的意识突然变得极其遥远,仿佛已经有一部分融入了某种更高的存在维度。
“……那将是他心理防线的全面崩溃,也是我,完全融入虚空的最后一步。”
胎海中的无数灵魂发出无声的尖叫,它们的痛苦与恐惧,都成了波伊德思维实验中毫不起眼的数据点。在这片由心理图景重构的幽界中,神之手领导者正在进行的,是一场超越神魔想象的心理学革命。
而远在现世的高大宝,对此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自己每一次憨厚的笑容,每一次对未来的憧憬,都被解析,被计算,成了波伊德通往虚空之路的垫脚石。
在波伊德逐渐虚化的意识中,最后一个属于“个体”的念头缓缓消散:
“本能只是起点,超越本能才是开始。当所有心理结构都解构完毕,所有意识都融入整体……我,就是虚空。”
他重新坐回王座,六指轻叩虚空,那张跨越现世与幽界的巨网,开始落下第一根丝线。
“那么,”波伊德的意念,最后一次在斯兰和康拉德的脑中响起。
“为他量身定做的囚笼,第一块砖……”
“就用他最珍视的剑灵来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