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里达尼司城,曾经的水岸明珠,如今已沦为恐帝魔爪下的另一处炼狱。
玄黓踏入城门,一股混合了腐烂水草、鱼尸和血肉的恶臭便直冲脑门。街道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浑浊发黑的污浊水泽,水面翻涌着粘稠的泡沫,半淹的房屋墙壁上,爬满了滑腻的青苔和不断蠕动的诡异菌毯。
水下,巨大的阴影无声游弋。一头妖化巨鳄猛地破水而出,咬住一个试图爬上屋顶的男人,将他拖入水中,只留下一串血沫和绝望的咕嘟声。
然而,物理层面的猎杀,远不及弥漫在空气中的另一种污染。
那是一种粘稠、冰冷,带着无尽恶意的绝望。
源头,是三个在污水中嬉笑追逐的扭曲身影。它们正是格里菲斯从幽界深渊唤出的“畜生霸凌三人组”,是纯粹恶念的能量化身。此刻,它们正围着一处被水淹没的商铺,其中一个用无形的手指,一遍遍戳着一个躲在柜台下的少年魂魄,强迫他回忆起生前被溺死的恐惧。少年每一次窒息的挣扎,都会引来它们一阵阵尖锐刺耳的狂笑,笑声扩散,让整座城的绝望都浓重了一分。
玄黓焦炭般的脸上,那双古井般的眼睛扫过这座城。他“听”见了水下贫民窟里压抑的哭泣,“看”见了被巨鳄驱赶上屋顶、瑟瑟发抖等待死亡的平民。
他身后一名年轻道士忍不住低声道:“大祭师,此地……比万人坑的怨气更甚。”
玄黓没有回头,手中九节杖的黄巾无风自动。
“怨气可渡,人心之恶,唯有焚尽。”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后数十名太平道士耳中。
“布‘避水净秽符阵’,护佑生民。”
“摩兹古斯,清道。”
“诺!”
石俑般的摩兹古斯轰然踏入污水中。他肩扛的秽土大鼎猛地倾斜,鼎中喷涌出的不再是怨魂灰雾,而是大片干燥滚烫、散发着泥土清香的黄沙。
黄沙遇水不沉,反而发出“滋滋”的声响,那腥臭的黑水仿佛遇到了克星,竟被硬生生逼退。黄沙迅速凝结铺展,在水面上铺出一条条通往高处避难所的“净土之路”。水下的巨鳄撞在沙堤边缘,鳞甲竟被烫得焦黑,吃痛下仓皇后退。
道士们紧随其后,步履沉稳,将一张张绘制着“甲子”符文的黄符,拍在道路两旁的墙壁和露出水面的屋顶上。
符纸亮起玄黄微光,光芒所及,墙上蠕动的菌毯瞬间枯萎成灰。
高地上,幸存的平民们看得目瞪口呆。
“那……那是什么人?”
“是神明派来拯救我们的吗?”
在道士们的指引下,惊魂未定的平民们跌跌撞撞地踏上了黄沙之路。一个老妇人脚下一软,险些摔倒,被旁边一名道士稳稳扶住。
“老人家,慢些走。”
老妇人抓住道士的手臂,浑浊的眼中满是泪水:“神啊……你们是神吗?”
道士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们不是神,只是来讨债的。”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城中的主宰。
“吼——!”
一声暴虐的咆哮从城市中心传来,浑浊的水面剧烈翻滚,一头体型远超同类、头戴珊瑚骨冠的巨型鳄鱼使徒破水而出,猩红的竖瞳死死锁定了玄黓。
与此同时,那三个嬉笑的扭曲身影也停了下来,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这股格格不入的玄黄气息,脸上露出被打扰了好梦的阴冷。
鳄鱼使徒口吐人言,声音如同两块巨石在摩擦:“哪里来的道士,敢在恐帝陛下的领地里撒野?”
玄黓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看着那些被拯救的平民,淡淡开口。
“聒噪。”
“这身皮不错,剥下来,给摩兹古斯做件新坎肩正好。”
然而,这救赎的景象,却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绝望的蜜巢,彻底激怒了那三个以痛苦为食的扭曲存在。
它们停止了对少年魂魄的折磨,那被反复溺死的灵魂终于得到片刻喘息,蜷缩在柜台下无声地颤抖。
“嘻嘻嘻……真有趣,居然有人想在这里扮演救世主。”
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刺得人耳膜生疼。那是三人组中的“尖嗓”,它佝偻的身形猛地一抽,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裂口般的嘴巴咧得更大了,流淌出更多黑色的涎液。
它曾是校园里用言语霸凌摧毁他人尊严的头目,最享受的就是看到希望在别人眼中熄灭的瞬间。
它猛地吸了一口气,朝黄沙之路上的平民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
那声音直接在众人脑中炸开,并非巨响,而是一句句恶毒的低语。
“你逃不掉的。”
“你的家人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你。”
“神?这里没有神,只有吃人的怪物。”
刚刚踏上“生路”的平民们,脸上才浮现的一丝血色瞬间褪去,不少人腿一软,瘫倒在地,眼中重新被恐惧占据。
“吵死了。”
一名站在玄黓身后的年轻道士皱了皱眉,掏了掏耳朵。他看向那三个东西的眼神,像是在看三只围着茅坑嗡嗡叫的绿头苍蝇。
“无聊透顶!直接打断他们的腿,我看他们还怎么跑!”另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
“铁拳”上前一步,它那水泥般粗糙的臃肿身躯,每一步都在水中踩出沉重的闷响。它将两只锈迹斑斑的巨大金属拳套狠狠对撞在一起。
“铛——!”
一声巨响,水波和空气一同震荡,旁边一栋被水泡得发软的房屋,墙壁上瞬间崩裂出蛛网般的缝隙,砖石簌簌落下。它生前最爱听的,就是骨头被碾碎的声音。
“别急嘛,我的好兄弟。”
最后一个声音响起,阴柔黏腻,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剪刀手”如鬼魅般滑到“铁拳”身前,拦住了他。它身形纤细,动作却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它那两柄巨大的生锈剪刀,在“铁拳”粗壮的脖颈前轻轻开合。
“咔嚓。”
声音不大,却让暴躁的“铁拳”都安静下来。
“剪刀手”的目光越过众人,贪婪地扫过那些黄沙路上的幸存者,尤其是在一个紧紧抱着孩子的母亲身上停留了片刻。
“要一点点来……先把他们像受惊的小老鼠一样,全部赶到那个角落里。然后嘛……”它的剪刀尖端,指向了那个母亲怀里的婴儿,“我们可以先剪掉一些……多余的东西,让他们哭得更大声一点,嘻嘻……”
它代表着隐秘而阴险的折磨,享受猎物在无尽恐惧中彻底崩溃的过程。
三个恶念化身,三种极致的恶意,它们的出现,让刚刚升起一丝暖意的乌里达尼司城,温度骤降。
玄黓终于有了反应。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三个叫嚣的怪物,而是侧过头,对身后那名掏耳朵的年轻道士平淡地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
年轻道士一愣,连忙躬身:“回大祭师,弟子,张牛。”
玄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