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兽鬼杀死的吗？”伊斯多洛把玩着手里的树枝，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摩根摇了摇头，眼神飘向远处的黑暗：“不，在那之前的饥荒。那时候村里能喘气的人都没几个了。他们把村子的命运交给我这个老头子，我没什么好怨恨的。说起来，我倒该感谢他们，也感谢这场兽鬼之灾。”老人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平静，“因为我到了这把年纪，总算又实现了一个深藏心底的梦想。”
“梦想？”伊斯多洛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过头，篝火的噼啪声在两人间显得格外清晰。
“嗯，我终于在死前，又见到魔女一面了。”摩根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只要是男孩子，小时候谁没做过几个英雄梦呢？我也一样。整天想着去找魔女，抓妖精，把家里的活计抛到脑后，在山里林间疯跑。就像你说的，总想着有朝一日能离开这个小村子，从乌里达尼斯扬帆出海，去看看外面的大世界。”
伊斯多洛撇了撇嘴，心想这老头年轻时倒也有些想法，不过跟自己比起来，可差得远了。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剑，又想起格斯那柄需要全身力气才能挥舞的巨剑，还有高大宝那个总是背在身上，却能变戏法似的取出各种东西的巨大剑匣，那才是真正的冒险和强大。
摩根继续说：“这种日子，一直到我母亲病倒为止。病得很重，村里的草药郎中都束手无策。”他顿了顿，像是在努力回忆那些久远的片段，“那个时候的事，很多都记不清了。脑子一片混乱，只想着救我母亲。等我稍微清醒过来，人已经在森林最深处了。那大概就是为了治好我母亲的病，昏头昏脑地跑去找传说中的魔女了吧。”
火堆里的木柴爆了个火星，伊斯多洛下意识地挪了挪。巴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扇着翅膀：“森林深处？听起来有点冒险的样子哦！不过肯定没格斯大哥砍使徒刺激！连个像样的怪物都没有吧？”
伊斯多洛嫌恶地皱了皱眉，用眼神制止了喋喋不休的巴克。
“说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也不为过。”摩根的声音更低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记得那片林子里的雾气特别浓，浓得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脚下软绵绵的，也不知踩的是泥土还是腐叶。周围安静得吓人，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在耳朵里响。后来，隐约中，我好像看到一间被粗壮藤蔓缠绕的小木屋，屋顶上长满了厚厚的苔藓，烟囱里冒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烟。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的情形就更模糊了，只记得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草药味，还有一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我大概是跪下来求了药吧，记不清说了些什么。”
“然后呢？拿到神药了？”伊斯多洛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尽管他觉得这故事越来越像那些哄小孩睡觉的老掉牙传说。
“嗯，那个时候，我带回去的药确实救了我母亲的命。她多活了好几年，但也一下子衰老了很多，头发全白了。”摩根叹了口气，火光跳动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在那之后，我就老老实实帮忙家里的活计，再也没踏进那片森林一步。娶妻，生子，忙着忙着，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变成现在这把老骨头了。时间过得太久，很多细节都模糊不清，那段记忆也变得不甚真切。可它一直在我心里某个角落放着。对我来说，那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冒险，真假都有些分不清了。但我总觉得，那位魔女，或许一直在那森林深处等着，就像当年一样。能再见到史尔基大人这样的魔女，对我来说，这样就真的够了。”老者摩根说完，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眼神却有些空蒙，似乎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
伊斯多洛听着听着，只觉得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噌噌往上冒，烧得他坐立不安。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差点把身边刚添进去的几根柴火踢散到火堆外。
“啊！别再说啦！”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不要对着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人说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无聊往事！什么唯一的冒险！什么模模糊糊！不要把那种只有一次、像小孩子办家家酒一样的模糊梦想，当宝贝一样揣到这把年纪！更不要把这样的你，跟我这种正在一步步实现宏大野心的人相提并论！”
伊斯多洛一把抓起靠在旁边的练习用树枝和腰间的短剑，连带着把原本趴在他腿边打盹的巴克也惊得怪叫一声飞了起来。他头也不回地冲篝火旁的摩根喊道：“听你这些丧气话，我的雄心壮志都要被你讲得消沉下去了！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回忆你的‘伟大冒险’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开了，急促的脚步声在夜色中远去，带着一股无法平息的焦躁。
伊斯多洛赌气般跑开后，夜色渐深。小屋内，高大宝盘膝坐在巨大的剑匣旁，神识却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笼罩着河边篝火旁的对话。
摩根老汉那番平淡话语，关于一辈子仅有一次、模糊不清的冒险，关于在森林深处等待他的魔女，这些在伊斯多洛听来“无聊的往事”，却在高大宝心中激起层层涟漪。老汉的梦想渺小而纯粹，如同风中残烛，却也映照出这个世界普通人命运的无奈与卑微。
他不禁想起自家师傅，那个总爱板着脸教训弟子，偶尔却会望着天边流云叹息的绝美师傅。师傅也曾说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样的话。年少时只觉是书本上的道理，听过便罢。直到穿越异世，亲眼见证这幽界与现世融合后的种种光怪陆离，目睹生灵在末世般的灾劫中挣扎求存，他才算真正咀嚼出那八个字背后，如山岳般沉重的分量。
这个世界的凡人，太脆弱了。所谓的强者，在高大宝看来，或许连他青城剑阁守山门的外门弟子都有所不如。而那些自幽界裂隙中爬出的妖魔鬼怪，却动辄拥有移山倒海般的威能，视人命如蝼蚁。这种巨大的实力反差，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压抑。在他原来的世界，人族修士傲立于万族之巅，餐霞饮露，剑荡乾坤，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金丹期修士便有资格去往天外天，寻觅星辰残骸，斩杀域外天魔，以其神魔之心或大妖内丹为基，开辟属于自己的洞天福地，那是何等的荣耀与气魄！
“若是我青城剑阁任何一位内门师兄在此，这些所谓的兽鬼，怕也只是一剑荡平的事。”高大宝心中暗忖，随即又有些失笑，自己如今也才筑基不久，想这些未免有些好高骛远。
但，总得做些什么。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的人类，如牲畜般被圈养，被屠戮。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湖中激起千层浪。几乎是同时，丹田气海之内，那颗混沌色的太上剑心猛地一震，表面光华流转。原本如同星辰般点缀其上的二十四粒星砂，此刻竟似被无形的力量引动，隐隐有丝丝缕缕的金芒与紫气交织升腾，如龙似蛇，盘旋不休。一股浩瀚而玄奥的信息洪流，自剑心最深处喷薄而出，径直涌入高大宝的识海。
并非剑招，亦非剑意感悟，而是一篇完整而森然的法诀。
《太上囚魔诀》。
高大宝心神瞬间沉浸其中，每一个字符都仿佛蕴含着大道至理，让他迅速理解了这篇法诀的恐怖与强大。
此诀一旦施展，施术者周身便会凭空浮现出二十四道由精纯节气剑意凝炼而成的半透明锁链。这些锁链并非凡俗铁索，而是法则的具象，能直接穿透肉身，作用于生灵的魂魄与真灵。一旦被锁链缠绕，中招者的五感会被强行剥夺、扭曲，被迫身临其境地体验锁链中所承载的、来自无数生灵最深沉的苦难记忆——那是饥荒年代，饥民刮食树皮时，粗糙的木屑划过干裂喉咙的剧痛与绝望；那是瘟疫蔓延，母亲在万念俱灰中，亲手扼死怀中已然畸变的婴孩时，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颈骨碎裂声；是无数生灵在天灾人祸面前，无助的哀嚎与撕心裂肺的诅咒……这些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负面情绪，如同附骨之蛆，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者瞬间道心崩溃，神魂错乱，甚至会短暂丧失自身一切力量，彻底沦为记忆画面中那个任人宰割的孱弱凡人。
若对手足够强大，能勉强抵御这精神层面的冲击，那么《太上囚魔诀》还有更酷烈的手段。施术者可以剑指虚划，引动天地之力，布下一座由二十四幅节气流转的浮世绘构成的绝域囚牢。此囚牢一旦成型，内部的时间流速便会彻底紊乱，自成一界。受困于其中的妖魔，每一次呼吸吐纳，都仿佛亲身经历了一整个酷烈无比的四季轮转，承受难以想象的极致痛苦：立春时，全身毛孔会不受控制地疯狂抽芽，嫩芽刺破皮肉，鲜血淋漓，仿若万蚁噬身；大暑之际，血液会被无形烈焰点燃，在血管中奔腾咆哮，如岩浆灌体，五脏六腑皆欲焚化；霜降一至，周身关节、筋骨乃至骨髓都会寸寸凝冰，稍一动弹便发出令人牙酸胆寒的“咔嚓”脆响，仿若琉璃破碎；待到冬至酷寒，便是连魂魄也要被冻结成冰坨，如坠九幽冰狱，永世不得超脱。
然而，这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折磨，仅仅是《太上囚魔诀》的“表”，是其惩戒妖魔的手段。其最核心，也是最让高大宝心神激荡的一点，在于此诀的“里”——它能强行抽离被囚妖魔的本源精气与法则感悟，经过太上剑心的转化，反过来滋养、壮大他丹田内那二十四粒尚未完全归一的节气星砂，助其凝练升华，提升品质，甚至有望让它们真正融为一体，演化出更为高深的剑道神通。
这……这简直是为他此刻的处境，量身定制的无上法门！
高大宝缓缓睁开双眼，眸底深处，一抹难以言喻的精光一闪而逝。这《太上囚魔诀》的威能之强，手段之酷烈，远超他以往所学。但转念一想，在这妖魔横行、视人命如草芥的残酷世界，对付那些毫无人性的怪物，或许正需要这样雷霆万钧、直指本源的手段。
他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对力量的渴望，几分对未知的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杀意。
“想要拯救这个世界的人类么……或许，第一步，便是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妖魔，也亲身体验一番，什么是真正的绝望与痛苦。”
他低头，看了看之前史尔基给的，此刻还缠在指尖的那根细软头发，又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小屋之外。伊斯多洛那小子，大概还在为了“老大宝座被抢走”而在河边跟自己较劲吧。
“年轻人，精力旺盛是好事。”高大宝心中轻哂一声，随手将那根头发解下，用两根手指捻了捻，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念力对话确实新奇方便，但此刻，他更渴望的是静下心来，仔细揣摩、彻底掌握这新得的《太上囚魔诀》。
有了这门霸道法诀作为底牌，他日后面临那些潜藏在幽暗深处的未知存在时，无疑又多了几分周旋乃至反制的底气。而且，这法诀反哺星砂的奇特性质，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升级加速器”。日后若是再遇到不长眼的妖魔鬼怪，可就不仅仅是斩杀了事那般简单了，还能顺便“废物利用”，给自己“大补”一番。
想到此处，高大宝连日来因格里菲斯带来的阴影而略显沉郁的心情，也悄然轻松了几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虽然处处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与深不见底的危险，但也并非全是令人窒息的绝望。至少，他高大宝，正在以一种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方式，一步一个脚印地，飞速变强。而变强，便意味着拥有更多的选择，以及……改变命运的可能。